為何有些股票一旦啟動就勢不可擋，直到泡沫破裂？又為何市場恐慌時，拋售壓力總會自我加劇，彷彿永無止盡？這些困擾著無數投資人的現象，背後往往指向一個共同的驅動引擎：正回饋機制（Positive Feedback Loop）。這個源於控制理論的概念，是解釋市場為何會「漲過頭」與「跌過頭」的關鍵鑰匙。它不僅僅是學術名詞，更是潛藏在股價劇烈波動背後的強大力量，理解它，將徹底改變您看待市場的方式。
什麼是市場的「正回饋」？遠不止是物理學名詞
要理解正回饋，我們可以先看看它的反面——負回饋。家中的恆溫空調就是一個典型的負回饋系統：當室溫高於設定值，系統會啟動製冷，使溫度下降；當溫度過低，則停止運作，讓溫度回升。負回饋的作用是抑制偏離、維持穩定。
而正回饋恰恰相反，它會放大初始的變動，使系統偏離平衡，進入一個自我強化的加速循環。最常見的例子就是將麥克風對準音箱，微小的聲音被放大後再次被麥克風接收，循環放大，最終產生尖銳的嘯叫。
在金融市場中，這種「嘯叫」無時無刻不在發生。一個利多消息推動股價上漲，上漲本身吸引了更多買盤，進一步推高股價，這種「上漲成為上漲的理由」的循環，就是牛市中的正回饋。反之，一個利空消息導致股價下跌，引發恐慌性拋售，賣壓導致價格進一步崩跌，從而加劇恐慌，這便是熊市中的負向正回饋（常被誤稱為「負回饋」，但本質仍是加速下跌的正回饋）。正是這種機制的存在，使得市場估值很少停留在「合理」水平，而是像鐘擺一樣，在極度昂貴與極度便宜之間來回擺動。
驅動市場失速的七大引擎：正回饋的具體樣貌
市場中的正回饋機制並非單一因素造成，而是由人性、制度、資金流動等多重因素交織而成。以下七個方面是其最主要的來源：
1. 人性的雙面刃：FOMO與羊群效應
人類作為社會性動物，其投資決策深受群體行為影響。其中，「錯失恐懼症」（Fear Of Missing Out, FOMO）是牛市正回饋最強大的燃料。當投資人看到他人因持有某檔熱門股而獲利豐厚時，害怕錯過賺錢機會的焦慮感會驅使其不計成本地追高買入。
這種現象在全球市場歷史中屢見不鮮。從1990年代末美國的網際網路泡沫，到2021年由NVIDIA引領的全球AI狂潮，再到台灣股市曾經的「航海王」之亂，背後的心理驅動力高度一致。同樣，日本在1980年代末的「平成泡沫」時期，全民瘋搶股票與房地產，也是羊群效應與FOMO的極致體現。當群體情緒壓倒獨立思考，價格便脫離了基本面的引力，進入自我實現的軌道。
2. 趨勢放大器：槓桿交易的魔力與詛咒
如果說FOMO是點火器，那麼槓桿交易就是高效的汽油。融資買入（Margin Trading）等槓桿工具，能讓投資人用較少的本金撬動更大的資產，從而在上漲趨勢中獲得倍增的收益。當股價上漲時，投資人抵押品的價值增加，使其有能力借入更多資金繼續加碼，形成「股價上漲 -> 抵押品增值 -> 增加融資 -> 買盤湧入 -> 股價進一步上漲」的良性循環。
然而，這枚硬幣的另一面是毀滅性的。一旦市場逆轉，下跌的股價會導致抵押品價值縮水，觸發券商的「追繳保證金」（Margin Call）。若投資人無法及時補足資金，將被迫賣出持股，這種強制平倉的賣壓會砸穿市場，引發連鎖反應，形成惡性循環。
2021年美國Archegos資本的爆倉事件便是一個教科書級的案例。該基金透過衍生性商品建立極高槓桿，當其重倉股下跌時，引發多家投資銀行同步強制平倉，導致相關股票在數日內崩盤，完美演繹了槓桿如何將下跌趨勢放大為一場災難。在台灣，盛行的融資融券交易，同樣是中小型股波動遠大於權值股的重要原因之一，槓桿的力量在其中扮演了關鍵角色。
3. 法人機構的兩難：不得不追高的排名競賽
許多人以為專業的基金經理人能免於羊群效應，但事實上，他們的激勵制度往往迫使其成為「更聰明的羊」。公開募集基金的核心考核指標是「相對排名」，即超越同業與績效基準。這意味著，即使基金經理人認為某個熱門類股估值過高，但如果該類股持續上漲，而他沒有配置，其基金淨值就會落後於同業，導致排名下滑、資金贖回。
為了保住飯碗，許多經理人不得不被迫追高買入這些他們私下並不認同的「抱團股」。這種機構性的集體追高，進一步鎖定了籌碼，強化了上漲趨勢。美國1970年代的「漂亮五十」（Nifty Fifty）行情，就是機構投資者集體抱團於少數績優成長股，將其本益比推至數十甚至數百倍的歷史先例。這種現象無論在華爾街、東京或台北，都是驅動特定板塊泡沫化的重要力量。
4. 風險控制的矛盾：不得不殺低的停損機制
與激勵制度相對的是風控制度，它在熊市中扮演了正回饋的推手。許多私募基金或個人投資人都有設嚴格的停損線（例如淨值下跌20%就必須清倉）。當市場出現大幅下跌時，一旦觸及這些預設的停損點，大量的自動化賣單便會湧入市場，不計成本地拋售，從而導致股價「閃崩」，並可能觸發更多人的停損，形成死亡螺旋。
5. 上市公司的順勢而為
上市公司自身的資本運作也具有強烈的順週期性。在牛市中，公司股價高、估值好，是進行現金增資或發行可轉債的絕佳時機。高價發行股票能用更少的股權稀釋換取更多資金，用於擴張或併購。這些資本運作行為，往往被市場解讀為利多，為上漲的股市火上加油。反之，在熊市中，公司融資意願和能力都大幅降低，市場也因此缺少了這類催化劑。
6. 被動式投資的推波助瀾
近年來，指數股票型基金（ETF）大行其道，也無形中強化了正回饋機制。當大量資金湧入追蹤特定指數（如美國的標普500或台灣的0050）的ETF時，基金管理人必須按權重被動買入指數中的成分股。這意味著，市值越大的公司（通常也是前期漲幅越大的公司），獲得的被動買盤就越多，股價也更容易繼續上漲，形成「強者恆強」的局面，加劇了市場龍頭的集中化趨勢。
7. 估值與基本面的共舞：最理想的正向循環
在所有正回饋機制中，最令人嚮往的是股價與公司基本面的良性互動。例如，證券股在牛市中的表現常被稱為「永動機」。牛市行情本身會帶動交易量放大，直接提升證券商的經紀業務收入與獲利；而證券股作為市場指標，其上漲又能提振市場信心，吸引更多資金入市，進一步活絡市場。
另一個更宏觀的例子是「財富效應」。牛市讓民眾的股票資產增值，提升了其消費意願與能力，從而帶動消費性產業的業績成長。企業獲利改善，又為股市上漲提供了更堅實的基本面支撐，形成一個從金融市場到實體經濟再回到金融市場的完美閉環。
投資人的應對之道：在正回饋的浪潮中生存與獲利
理解了正回饋機制，投資人就不應再將市場視為一個完全理性且有效的系統。我們的目標，不是對抗它，而是學會辨識它所處的階段，並順勢而為。
第一步：識別正回饋的存在。 當你發現市場或某個板塊出現「趨勢加速」現象，即上漲（或下跌）的速度越來越快，很可能就是正回饋機制已經啟動的訊號。
第二步：探究背後的驅動力。 這是由散戶的FOMO情緒主導？還是法人機構在抱團？亦或是槓桿資金在大舉介入？不同的驅動力，其持久性與脆弱性也不同。
第三步：判斷循環的持續性。 評估潛在的增量資金是否充裕、市場情緒是否已達極致、估值是否已嚴重透支未來。例如，當融資餘額增速放緩，或媒體開始鋪天蓋地報導「股神」故事時，往往是上升循環接近尾聲的警訊。
第四步：制定應對策略。 在正回饋循環的初期與中期，「趨勢是你的朋友」，應順勢操作，甚至可以適度提高動能因子的權重。然而，當循環進入晚期，市場呈現普漲、狂熱的景象時，就應該提高警覺，逐步降低倉位，並開始思考「均值回歸」的可能性，為潛在的逆轉做好準備。
結論
市場永遠在有序與無序之間擺盪，而正回饋機制正是驅動其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的內在引擎。它源於人性深處的貪婪與恐懼，被現代金融的各種制度與工具不斷放大。認識到這一點，我們才能跳脫出單純的價格漲跌，以更宏觀的視角審視市場的行為模式。學會識別正回饋的浪潮，你便能在眾人狂歡時保持一分清醒，在遍地恐慌時看到一線機會，從而在這場永不落幕的資本遊戲中，成為更成熟、更具智慧的參與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