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18 12 月, 2025
AI人工智慧看懂人形機器人的大腦與燃料:台灣掌握下個十年科技浪潮的關鍵

看懂人形機器人的大腦與燃料:台灣掌握下個十年科技浪潮的關鍵

一場席捲全球科技界的革命正在悄然上演,主角不再是螢幕上的虛擬AI,而是能夠走入現實世界、與環境互動的人形機器人。當新創公司Figure AI發布影片,展示其機器人Figure 01在OpenAI大模型的加持下,流利地與人對話、遞上蘋果、整理桌面時,許多人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一個由軟體定義硬體的新時代已經來臨。這不僅僅是機械工程的進步,更是一場關於「大腦」與「燃料」的軍備競賽。這場競賽的核心,不再是傳統工業機器人追求的極致精準度,而是如何賦予機器人理解、決策並適應複雜物理世界的能力。這項技術被稱為「具身智慧」(Embodied AI),它正徹底改寫自動化的遊戲規則。

對於身處科技供應鏈核心的台灣投資者與產業人士而言,這場變革既是機會也是挑戰。過去我們習慣於從硬體規格、零組件成本來評估一個產業,但人形機器人的價值核心,卻轉向了無形的AI模型與海量的資料。特斯拉的Optimus、輝達(NVIDIA)的GR00T計畫、Google的RT系列模型,這些美國科技巨頭的布局,與日本傳統機器人強權如發那科(FANUC)、安川電機(Yaskawa Electric)的發展路徑截然不同。理解這場典範轉移的核心,看懂驅動這場革命的兩大引擎——大模型(AI大腦)與資料(成長燃料),將是掌握下一個十年產業脈動的關鍵。

大模型:為機器人注入「靈魂」的智慧引擎

傳統的工業機器人,更像是一台高度精密的自動化工具。它們在工廠產線上日復一日地執行被寫死的程式碼,例如「移動到A點,旋轉90度,抓取B物體」。整個過程是指令的執行,而非自主的決策。這就像一台傳統的功能型手機,每個按鍵對應一個固定功能。然而,具身智慧的目標,是打造一個能在物理環境中自主存續的「智慧體」,如同智慧型手機,可以根據不同App(任務)和使用者互動(環境變化)來動態調整其行為。

這個轉變的核心,正是大型AI模型的植入。它讓機器人從一個只會聽指令的「 исполнитель 」,進化成一個能理解意圖、持續與世界互動的「智慧代理人」。這個「大腦」的建構方式,目前業界主要分為兩條技術路線:理想主義的「端到端」與現實主義的「分層端到端」。

兩種大腦架構:天才直覺 vs. 專家分工

「端到端」(End-to-End)模型,可以想像成一位天生的運動健將。當他接到「投籃」的指令時,他不會去分步思考「該用多大力氣、手腕轉幾度」,而是憑藉成千上萬次練習形成的肌肉記憶與直覺,直接將視覺訊號(籃筐位置)轉化為一套流暢的動作輸出。Google DeepMind的RT系列模型就是此路線的典型代表,它試圖直接建立一個從「視覺+語言輸入」到「關節動作輸出」的映射,中間不拆分任何環節。

這種方法的理論優勢是簡潔且潛力巨大,因為它避免了人為設計中間環節可能帶來的偏差,理論上可以找到全域最優解。然而,它的罩門也極為明顯:對資料的極度渴求。要訓練出一個泛用性強的端到端模型,可能需要兆級別的真實物理互動資料。Google為了訓練RT-1模型在廚房場景的任務,動用了13台機器人、耗時17個月,才收集了13萬條資料,成本高達數千萬美元。即便如此,該模型一旦離開廚房,成功率便驟降至30%左右。這凸顯了在物理世界中,高品質資料的稀缺性與獲取難度,遠非網路上的文本或圖片資料可比。此外,這類大型整合模型的推理速度較慢,目前還難以滿足機器人即時反應的需求。

相較之下,「分層端到端」(Layered End-to-End)架構則更像是組建一個專家團隊,各司其職。這個架構通常將任務拆解為三層:

1. 基礎大模型(感知中樞):這一層相當於團隊中的「分析師」。它利用視覺語言模型(VLM),例如Meta新發布的Llama 3.2 Vision,來處理攝影機、感測器傳來的多模態資訊。當它接收到「幫我倒杯水」的指令時,它能從視覺畫面中辨識出哪個是杯子、哪個是飲水機,並理解它們之間的空間關係。

2. 決策大模型(規劃中樞):這一層是「專案經理」。它將「倒水」這個複雜任務,拆解成一系列可執行的子任務序列,例如:「步驟一,走向飲水機;步驟二,拿起桌上的杯子;步驟三,將杯子對準出水口;步驟四,按下出水按鈕」。早期的技術多利用大型語言模型(LLM)的邏輯推理能力來做這種基於規則的拆解。而更先進的方法則引入了強化學習(Reinforcement Learning, RL),讓機器人在與環境的不斷試錯互動中,學會更優、更具適應性的決策,比如杯子沒放穩時,它會自主調整而非繼續執行錯誤的下一步。

3. 操作大模型(執行中樞):這一層是「資深技師」。它負責將上層傳來的「拿起杯子」這類抽象指令,轉化為控制機器人關節馬達、靈巧手指的精密電氣訊號。傳統上,這個環節高度依賴精確的數學模型,如模型預測控制(MPC)和全身控制(WBC),這也是日本發那科等工業機器人巨頭的強項,追求毫釐不差的控制精準度。但新趨勢是更多地採用「強化學習+模擬」的方式,讓機器人在虛擬環境中大量練習,學會更柔順、更適應性的動作,而非完全依賴僵硬的物理公式。

目前,包括特斯拉的FSD(其技術理念被移植到Optimus機器人)、Figure AI與OpenAI的合作,以及中國的銀河通用等,都採用了這種分層架構。它的優勢在於實用性:資料需求更合理,不同模組可以獨立升級,系統的可解釋性也更高,更容易除錯和優化。這條路線平衡了性能與落地的可行性,成為當前的主流選擇。輝達的GR00T專案則展示了一種混合架構的潛力,試圖結合兩者優勢,用一個系統負責快速直覺的動作生成,另一個系統負責深思熟慮的推理規劃,或許代表了未來的演進方向。

美、日、台的角色對比:AI靈魂、精密肉體與神經晶片

這場技術路線的演變,清晰地反映了不同區域的產業基因。美國,以其強大的軟體和AI創新能力,正致力於為機器人打造一顆聰明的「大腦」,賦予其「靈魂」。他們相信,只要AI足夠強大,硬體的些許不完美可以透過軟體自適應來彌補。

日本,作為傳統的機器人王國,其企業如發那科、安川電機,數十年來專注於打造極致精密的「肉體」。他們的機器人以穩定、可靠、精準著稱,是全球工廠自動化的基石。其發展路徑更偏向於工程確定性,而非AI的概率性。本田(Honda)的ASIMO雖然是人形機器人先驅,但其行為更多是基於預先編程,與當前AI驅動的自主決策有本質區別。

而台灣在這場競賽中的角色,則更像是提供連結大腦與肉體的「神經系統」——也就是高性能晶片。無論是特斯拉自研的Dojo晶片,還是輝達驅動AI模型的GPU,其生產製造都離不開以台積電為首的台灣半導體產業鏈。人形機器人對即時運算和端側AI推理的龐大需求,將為台灣的IC設計與晶圓代工產業帶來全新的成長動能。台灣的工業電腦大廠如研華,以及自動化解決方案提供商如台達電、上銀,雖然目前產品形態仍以傳統工業臂為主,但它們在電機控制、感測器整合等領域累積的深厚經驗,將是承接人形機器人硬體製造訂單的堅實基礎。

資料:餵養智慧體長大的關鍵「燃料」

如果說大模型是人形機器人的引擎,那麼資料就是讓引擎得以運轉和升級的燃料。ChatGPT的成功,得益於它能夠「閱讀」整個網際網路上幾乎所有的公開文本。然而,人形機器人面臨的困境是,網際網路上並不存在現成的、海量的「物理世界互動資料集」。機器人需要學習如何在三維空間中與各式各樣的物體互動,而這些資料必須透過專門的方式被創造出來。目前,資料的來源主要有兩大類:源於真實世界的「高品質精煉油」和來自虛擬世界的「大規模合成燃料」。

真實資料:昂貴但可靠的老師傅經驗

真實資料的採集,就像是跟著一位經驗豐富的老師傅當學徒。雖然學得慢、成本高,但學到的都是在真實世界中驗證過的可靠技能。主要方法有兩種:

1. 遠端操作(Teleoperation):操作員穿戴上VR頭盔和資料手套,遠端控制機器人完成任務,系統會同步記錄下操作員的每一個動作指令以及機器人感測器回傳的所有資料。2024年特斯拉展示的Optimus訓練影片中,就有操作員遠端示範的場景。這種方法可以獲取帶有明確意圖的高品質資料,但極度依賴人力,難以規模化。

2. 動作捕捉(Motion Capture):就像電影特效製作那樣,讓真人穿上帶有標記點的動捕服,系統會精確記錄其運動軌跡,再將這些資料映射到機器人的運動控制上。特斯拉在其AI Day上展示過,工程師們穿著Xsens的動捕設備來為Optimus提供初始的行走、搬運等動作資料。這種方式能高效獲取擬人化的動作資料,但設備昂貴,且資料仍需後續處理才能適配機器人的物理限制。

真實資料的最大優勢在於其「真實性」,它包含了物理世界所有的細微差別和不確定性,例如物體表面的摩擦力、光線的微妙變化等。用真實資料訓練的模型,在現實環境中的可靠性更高。然而,其瓶頸也極為突出:成本高昂、規模化困難、資料標注複雜。谷歌的RT-1資料集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其高昂的成本和漫長的週期,讓多數企業望而卻步。

合成資料:解決資料稀缺的經濟方案

面對真實資料的採集困境,科技巨頭們轉向了一個更具擴展性的解決方案:在虛擬世界中大規模生成合成資料。這就像為機器人打造一個超現實的「元宇宙」駕訓班,讓它可以在裡面進行數十億英里的「路測」,而無需消耗任何實體硬體。這個過程主要分為兩步:場景生成(Gen)和物理模擬(Sim)。

輝達的Omniverse平台及其Isaac Sim模擬器是這條路線的集大成者。它們不僅能渲染出照片級的逼真畫面,更重要的是能模擬真實的物理規律,如重力、碰撞、摩擦力等。輝達的GR00T-Gen工作流程展示了這種模式的驚人效率:從少量的人類示範資料出發,AI可以在模擬器中生成數百萬種變化,例如改變物體的初始位置、光照條件,甚至模擬攝影機沾上污漬的場景。NVIDIA宣稱,僅用11小時就生成了相當於9個月人類示範工作量的合成資料。

合成資料的優勢是顯而易見的:成本低、效率高、規模大,並且能安全地模擬各種極端和危險的場景。然而,它也面臨一個核心挑戰——「虛實差距」(Sim2Real Gap)。模擬環境終究無法百分之百還原真實世界的複雜性。一個在模擬中表現完美的模型,部署到實體機器人身上時,可能會因為微小的物理參數差異而徹底失敗。如何彌合這道鴻溝,是所有採用合成資料路線的企業必須攻克的難關。

業界實踐:真實與合成的協同作戰

在實務上,沒有一家公司會完全依賴單一的資料來源,而是採取「虛實結合、協同作戰」的策略。

  • 輝達的策略是「以虛養實」:他們利用少量高品質的人類示範資料作為「種子」,在模擬環境中進行大規模的生成和增強,再將這些海量的合成資料與真實資料結合起來訓練模型。結果顯示,混合訓練後的模型性能比僅使用真實資料提升了40%。這種策略最大化地發揮了輝達在GPU算力和模擬平台上的優勢。
  • 特斯拉的策略是「以實為主,以虛為輔」:馬斯克一直強調真實世界資料的重要性,因此Optimus的訓練主要依賴其龐大的工程師團隊進行遠端操作和動作捕捉。但同時,特斯拉也建立了高度逼真的虛擬模擬空間,用於加速演算法的迭代和測試,尤其是在處理那些現實中難以遇到的「邊緣案例」(corner cases)時。這與其訓練FSD自動駕駛系統的理念一脈相承。
  • 銀河通用的策略是「99%合成+1%真實」:這家中國新創公司認為,在當前階段,應該將合成資料的潛力發揮到極致,用它來解決99%的常規任務,例如標準化的抓取、放置。而那1%的真實資料,則像「精準補丁」一樣,用於彌補合成資料在特定場景下的盲區。

這場資料策略的選擇,背後反映了不同公司的資源稟賦和哲學思想。它也為台灣產業鏈帶來啟示:未來,除了硬體製造,圍繞著資料生成、標注、模擬平台開發等領域,也將催生出巨大的商業機會。

結論:新賽道上的台灣機遇

人形機器人的浪潮,不僅僅是一次技術升級,更是一場深刻的產業價值鏈重塑。過去,台灣在全球科技版圖中的角色,更多是精密的硬體製造商和高效的供應鏈管理者。然而,在具身智慧的新範式下,價值的核心正向著AI大腦(模型)和其燃料(資料)轉移。

這對台灣而言,意味著挑戰與機遇並存。挑戰在於,台灣在大型基礎模型和AI軟體生態系的建構上,相較於美國科技巨頭仍有差距。但機遇同樣巨大:

1. 半導體的核心地位更加鞏固:人形機器人作為一個移動的資料中心,對高性能、低功耗的AI晶片需求將是海量的。這將持續鞏固台積電在全球晶圓代工的領導地位,並為聯發科等IC設計公司開闢新的藍海市場。

2. 精密製造的經驗價值凸顯:儘管軟體定義了上限,但機器人的穩定性和可靠性依然離不開高品質的硬體。台灣在伺服電機、減速器、滾珠螺桿(如上銀科技)以及感測器等關鍵零組件方面擁有深厚的製造累積,有望成為全球人形機器人品牌的核心供應商。

3. 利基市場的軟硬整合機會:台灣企業或許難以在通用大模型上與美國巨頭正面競爭,但可以專注於特定領域的軟硬整合解決方案。例如,針對半導體無塵室、智慧工廠或醫療照護等特定場景,開發專用的人形機器人應用,結合場域資料進行模型微調,建立利基市場的競爭壁壘。

人形機器人的競賽才剛剛開始,它不是百米衝刺,而是一場馬拉松。決定勝負的,將是「大腦」的進化速度和「燃料」的供給效率。對於台灣的投資者和企業家而言,現在需要跳出傳統的硬體思維框架,去理解模型、資料和算力構成的新三位一體。在這條由程式碼和資料流鋪就的新賽道上,台灣不僅能繼續扮演關鍵的「軍火庫」,更有潛力成為特定戰場上的「王牌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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