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18 12 月, 2025
台股產業台灣錢淹腳目,為何卻成不了亞洲資產管理中心?

台灣錢淹腳目,為何卻成不了亞洲資產管理中心?

在人工智慧(AI)浪潮的推動下,台灣加權指數屢創新高,股市總市值突破80兆新台幣大關,一片欣欣向榮。然而,在這亮麗的成績單背後,一場關乎台灣未來數十年金融命脈的寧靜革命正悄然醞釀。政府高調宣示要將台灣打造成「亞洲資產管理中心」,這究竟只是一個響亮的口號,還是台灣投資人與企業主前所未有的機遇?當民間坐擁龐大財富,科技產業賺取大量熱錢,我們卻面臨著資金運用管道受限、優質投資標的稀缺的窘境。本文將深入剖析台灣金融發展的核心瓶頸,對比美國、日本等成熟市場的經驗,以及新加坡、香港等區域勁敵的策略,揭示台灣若想在這場金融「亞洲盃」中脫穎而出,必須優先拆解的三大制度枷鎖。

枷鎖一:守舊的財富管理法規,綁住高資產客戶的手腳

台灣的財富管理市場,表面看似蓬勃,實則處於一種「戴著鐐銬跳舞」的尷尬境地。法規的僵化與滯後,不僅讓高資產客戶無法獲得與國際接軌的服務,更導致優秀的金融人才嚴重外流,從根本上侵蝕了打造資產管理中心的根基。

私募基金的「99人緊箍咒」

首先,最為人詬病的是私募境外基金及特定境外基金的「99人上限」。這條規定意味著,無論一檔基金多麼優質,在台灣最多只能銷售給99位客戶。這對國際頂尖的資產管理機構而言,幾乎是不可思議的限制。試想,一檔全球募集數十億美元的基金,為何要為僅有99個名額的台灣市場,投入不成比例的法規遵循與行政成本?這道「緊箍咒」直接導致許多優質的另類投資產品(如私募股權、對沖基金)對台灣市場望而卻步,國內投資人也因此錯失了分散風險、追求更高回報的機會。

反觀作為全球標竿的美國,其《1940年投資公司法》允許私募產品向不限數量的「合格購買人」(Qualified Purchasers)募集資金,這些客戶擁有足夠的資產與專業知識來評估風險。正是這種彈性且信任專業的制度,奠定了美國作為全球最大資產管理市場的地位。即使是我們的近鄰日本,也透過發行不同系列的產品來規避單一基金的人數上限。台灣若想吸引國際級基金落地,勢必要打破這99人的天花板,否則「引資」將淪為空談。

家族辦公室的「輕度管理」為何是致勝關鍵?

近年來,新加坡與香港成功吸引大量亞洲富豪家族設立「家族辦公室」(Family Office),關鍵就在於其清晰且務實的監管策略。家族辦公室主要分為僅服務單一家族的「單一家族辦公室」(SFO)與服務多個家族的「聯合家族辦公室」(MFO)。由於SFO不涉及向公眾募集資金,利益衝突相對單純,對金融市場的系統性風險影響極小,因此新加坡金融管理局(MAS)對其採取「輕度管理」(Light-Touch Regulation),僅要求其與當地受監管的金融機構建立業務關係,並未施加繁瑣的牌照審批。

這種務實的態度,為富裕家族提供了極大的彈性與隱私保障,使其願意將核心資產管理決策中心設在新加坡。相較之下,台灣對此領域的法規仍處於模糊地帶,一個SFO可能因其提供的投資建議,而被要求申請等同於服務大眾的「證券投資顧問」執照,繁複的規範與高昂的合規成本,自然讓這些超級富豪卻步。台灣若想留住本土企業家積累的龐大財富,甚至吸引海外資金,就必須借鏡新加坡的成功經驗,為SFO建立一套簡明、低度的監管框架。

人才出走警訊:基金經理人為何被迫離職?

資產管理的核心是「人才」,然而台灣正上演著一場令人憂心的基金經理人才出走潮。根據媒體報導,過去五年,台灣百億級主動型基金經理人的留存率竟不到兩成。究其原因,除了薪資結構外,極度嚴苛且不合時宜的個人交易限制是主因之一。

台灣現行的規定,幾乎全面禁止基金經理人為自己或家人進行股票投資,這種「防弊大於興利」的思維,不僅是對專業人士極大的不信任,也完全脫離國際常軌。在美國或英國,監管機構更注重的是利益衝突的「揭露」與「內部監控」,而非全面禁止。他們相信,只要有完善的事前申報、事後追蹤以及嚴格的內控制度,就能有效防範不法交易,同時允許經理人擁有合理的個人理財空間。台灣這種「有罪推定」式的管理方式,不僅讓優秀人才感到職業發展受限、不受尊重,也變相鼓勵他們遠走高飛,前往更為開放的香港、新加坡發展。一個連頂尖操盤手都留不住的市場,又如何能奢談成為區域性的資產管理中心?

枷鎖二:與世界脫節的稅制,嚇跑國際資本

如果說僵化的法規是內傷,那不具國際競爭力的稅制,就是阻礙台灣金融發展最明顯的外傷。資本如水,永遠流向成本最低、效率最高的地方。台灣現行的稅制在幾個關鍵領域,顯然沒有跟上全球的腳步。

私募股權基金的「雙重課稅」魔咒

私募股權(Private Equity, PE)與創業投資(Venture Capital, VC)是支持產業創新與實體經濟轉型升級的關鍵活水。國際上,PE/VC基金最主流的組織形式是「有限合夥」(Limited Partnership),其最大的稅務優勢在於「穿透式課稅」(Pass-through Taxation)。簡單來說,基金本身不被視為課稅主體,其投資收益直接「穿透」到最終的合夥人(投資者)身上,再由合夥人根據其個人或企業身分繳納所得稅,從而有效避免了在基金層面與投資人層面的雙重課稅。這也是美國矽谷創投生態系能如此活躍的基石之一。

然而,在台灣,《有限合夥法》下的組織仍被視為一般營利事業,面臨雙重課稅的困境。雖然《產業創新條例》提供了一個小小的例外,允許符合嚴格條件的創投事業適用穿透課稅,但門檻之高,導致自2017年以來,每年僅有個位數的案例申請成功。這種制度性的障礙,使得國際PE巨頭(如美國的KKR、黑石集團)或日本大型創投(如JAFCO)在考慮設立亞洲基金時,往往會優先選擇稅制更友善的新加坡或香港,台灣因此錯失了大量引導國際資本投資本土戰略性產業的機會。

證券交易稅的「頭痛醫頭」政策

交易成本是衡量一個資本市場效率與吸引力的核心指標。台灣目前千分之三的證券交易稅率,在亞洲主要市場中相對偏高。更重要的是政策的不確定性。例如,現股當沖降至千分之1.5、權證避險交易降至千分之1、公司債及債券ETF停徵等,這些措施雖然立意良善,但全都是有期限的「權宜之計」。每當期限將至,市場就開始揣測政策是否延續,這種不確定性是國際機構投資人最厭惡的。

相較之下,新加坡的電子交易實質上免徵印花稅;韓國的證交稅率也已調降至千分之1.5;日本更是早已廢除證交稅,改為課徵資本利得稅,這更符合「有所得才課稅」的公平原則。一個成熟的資本市場,需要的是長期、穩定且可預測的稅收政策。台灣這種「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短期減稅模式,雖能應付一時之需,卻無助於建立一個真正具有國際競爭力的長期交易環境。

枷鎖三:擁抱未來的猶豫,錯失金融創新黃金機遇

金融的本質在於創新,尤其在數位化時代,誰能更快、更安全地擁抱新技術、新產品,誰就能掌握下一波財富重分配的先機。然而,台灣在面對全球金融創新的浪潮時,往往顯得過於保守與猶豫。

從比特幣ETF看見的巨大落差

2024年初,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正式核准比特幣現貨ETF上市,標誌著加密資產正式進入主流傳統金融的視野,為數以兆計的退休金、共同基金開闢了新的投資管道。這一事件引發全球投資熱潮,貝萊德(BlackRock)發行的IBIT基金更創下史上最快達到200億美元資產規模的紀錄。

然而,台灣的投資人卻只能隔岸觀火。目前金管會僅開放「專業投資人」透過複委託的方式購買海外的虛擬資產ETF,一般散戶投資人仍被拒於門外。這種過度保護的心態,反而催生了兩個負面效果:一是資金外流,投資人繞道至海外平台開戶交易,將資金與稅收都留給了外國;二是詐騙橫行,由於缺乏合法、便捷且受監管的投資管道,許多民眾反而更容易落入非法交易平台的詐騙陷阱。相較於日本早已建立相對完善的加密資產監管框架,並將其視為合法資產,台灣的猶豫正在錯失將新興數位資產納入本地金融體系、發展相關衍生性商品與財富管理服務的黃金時機。

RWA現實資產代幣化:資產流動性的未來

如果說比特幣是原生數位資產,那麼「現實資產代幣化」(Real World Asset Tokenization, RWA)則是將區塊鏈技術應用於實體經濟的下一個藍海。簡單來說,就是將傳統缺乏流動性的資產,如一棟辦公大樓、一批藝術品、一筆中小企業貸款,甚至一檔私募股權基金,透過區塊鏈技術分割成數個數位代幣,使其能在市場上24小時自由交易。這項技術有望徹底改變資產的流動性,降低投資門檻。波士頓顧問公司(BCG)預測,到2030年,全球RWA市場規模將高達16兆美元。

高盛(Goldman Sachs)等華爾街巨頭已在積極布局。台灣金融業也意識到此趨勢,並建議由證交所或集保等官方周邊單位,設立一個集中式的RWA交易所。這是一個極具遠見的提議,若能實現,將為台灣建立下一世代的金融基礎設施,讓不動產、基礎建設等龐大但固化的資產得以活化,為市場注入新的流動性與投資機會。

超高齡社會的金融解方:當保險金遇上長照產業

最後,金融創新不僅是追逐新科技,更要能解決真實的社會問題。台灣即將於2025年邁入超高齡社會,長期照護的需求與財務壓力已是迫在眉睫的國安議題。台灣壽險業手握超過35兆元的龐大資金,理論上是投資長照產業最理想的長期資本來源。然而,現行法規卻處處設限。

依據《長期照顧服務機構法人條例》,住宿式長照機構只能以財團法人或社團法人形式設立,這使得以營利為目的、需對股東負責的保險公司,難以取得經營主導權。即使保險公司出資,其在董事會的席次也不得超過三分之一,這讓保險業無法有效監督營運、確保投資回報,自然也降低了投入的意願。

反觀美國,其擁有非常成熟的「健康照護不動產投資信託」(Healthcare REITs),讓一般投資人與機構法人都能輕易投資於養老院、護理之家等物業。日本作為「超高齡社會」的前輩,其金融機構與長照產業的結合也更為緊密。台灣若能修改法規,允許保險業以「股份有限公司」的形式設立或投資長照機構,不僅能為長照產業引入亟需的資金與專業管理能力,更能促進「實物給付」保單的創新,讓保險從單純的現金理賠,延伸到提供高品質的照護服務,真正實現「金融服務社會」的價值。

結論:拆除三大枷鎖,台灣才能贏得亞洲財富的入場券

從財富管理、稅務制度到金融創新,這三大枷鎖環環相扣,共同限制了台灣金融業的發展潛力。拆解它們,需要的是跨部會的協調、長遠的戰略眼光,以及敢於與國際標準接軌的勇氣。這場競賽不僅關乎金融業的產值,更關乎能否將台灣科技業辛苦賺來的成果、以及民間社會積累的龐大財富,有效地轉化為支持國內產業升級、應對人口老化挑戰、並為下一代創造永續成長的動能。

與新加坡、香港的「亞洲盃」競賽早已鳴槍開跑。台灣擁有穩健的經濟、強大的產業後盾與充沛的民間資金,我們手上握有一副好牌。現在的關鍵在於,我們是否擁有足夠的決心與智慧,去修改那些早已不合時宜的遊戲規則。唯有如此,台灣才能真正從科技之島,蛻變為引領亞洲的財富之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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