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19 12 月, 2025
AI人工智慧軟體正在吞噬汽車業:解密台灣如何成為下個十年的「造王者」

軟體正在吞噬汽車業:解密台灣如何成為下個十年的「造王者」

汽車產業正站在一個如同當年手機產業從功能型手機轉向智慧型手機的歷史性十字路口。昔日,諾基亞(Nokia)等巨頭憑藉堅固耐用的硬體和穩定的通話品質稱霸市場,直到蘋果(Apple)的iPhone橫空出世,用軟體生態系、使用者體驗與持續更新的服務,徹底顛覆了整個產業的遊戲規則。如今,同樣的劇本正在汽車業上演。引擎的馬力、精密的變速箱與紮實的底盤工藝,這些傳統汽車品牌引以為傲的百年基石,正迅速被「軟體定義汽車」(Software-Defined Vehicle, SDV)的浪潮所淹沒。這不只是一次技術升級,而是一場關乎存亡的根本性革命。根據全球汽車產業高管的普遍預測,到了2035年,今日我們所熟知的汽車樣貌將徹底改變,軟體不僅僅是輔助功能,它將成為汽車的核心大腦與靈魂,決定一輛車的價值、品牌的高度,甚至是企業的生死。這場從「硬體製造」到「軟體服務」的轉型,不僅考驗著歐美與日本的傳統汽車巨頭,更為擁有頂尖科技供應鏈的台灣,開啟了前所未有的黃金機遇之窗。

軟體,定義品牌新價值:從「馬力」到「算力」的競賽

過去,消費者選車看的是引擎排氣量、扭力、零到百公里加速成績。但在未來十年,這些指標的重要性將大幅下降,取而代之的是車載系統的運算能力、人工智慧(AI)的智慧化程度,以及能否透過線上更新(Over-the-Air, OTA)持續提供新功能與服務。這背後是商業模式的徹底轉變。

根據一項針對全球超過1,200位汽車產業高階主管的調查顯示,一個驚人的共識正在形成:目前,軟體與數位服務的營收大約只佔車廠總收入的15%,但他們預計到2035年,這個數字將會飆升至51%以上。這意味著超過一半的利潤將不再來自於一次性的汽車銷售,而是來自於貫穿車輛整個生命週期的軟體訂閱、功能升級、個人化服務與數據應用。為了實現這一目標,資源的重新分配已經開始。目前車廠投入在軟體定義產品的研發預算平均約為21%,但預計到2035年,這一比例將激增至58%,成長近三倍。

這場變革的先行者與典範,無疑是美國的特斯拉(Tesla)。它從一開始就將汽車視為一個移動的智慧終端,其價值核心在於不斷進化的軟體系統。車主可以在一夜之間透過OTA更新,獲得從自動駕駛性能提升到全新娛樂系統等各種新功能,這種持續進化的體驗,是傳統車廠望塵莫及的,也由此建立了極高的品牌忠誠度。

相比之下,傳統汽車巨頭正經歷著痛苦的轉型。以日本的豐田(Toyota)為例,其引以為傲的「豐田生產方式」(Toyota Production System)是建立在對硬體製造精益求精的基礎之上,追求極致的品質與可靠性。然而,這種追求硬體完美的文化,在面對需要快速迭代、容許試錯的軟體開發時,反而成為一種束縛。為了追趕,豐田不得不投入鉅資開發自家的車用操作系統「Arene OS」,試圖打造自己的軟體生態。同樣的焦慮也發生在德國的福斯(Volkswagen)與美國的福特(Ford)身上,他們紛紛成立獨立的軟體部門,試圖擺脫傳統硬體思維的牽絆。

更值得注意的是,消費者對品牌價值的認知也正在改變。未來,數據安全與隱私保護的重要性將超越傳統的車輛整合能力,成為品牌差異化的關鍵。消費者或許不會因為一家車廠的資安做得特別好而購買,但肯定會因為其資安出現漏洞而唾棄它。這場從「馬力」到「算力」的競賽,不僅是技術之爭,更是商業模式、組織文化與品牌價值的全面重塑。

拆解轉型三大障礙:架構、人才與根深蒂固的舊思維

儘管超過七成的汽車高管樂觀地表示,他們的軟體定義汽車轉型進展順利,但深入探究後會發現,這條路途上橫亙著三座難以逾越的大山:陳舊的電子電氣架構、跨界人才的巨大缺口,以及百年來根深蒂固的機械工程思維。

障礙一:打掉重練的電子電氣架構

傳統汽車的電子電氣(E/E)架構是一種「分散式」的設計。車上的每一個功能,如煞車、安全氣囊、車窗控制等,都由一個獨立的電子控制單元(ECU)負責。一輛現代高階車款的ECU數量可能高達上百個,它們來自不同的供應商,使用不同的程式碼,彼此之間的協調極為複雜。這種架構就像一棟老舊的房子,每個電燈開關都需要一條獨立的電線連接到總電箱,牽一髮而動全身。

要在這種架構上實現複雜的軟體功能和OTA更新,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因此,「集中式」架構應運而生。新的架構旨在用少數幾個高性能計算單元(HPC),類似於中央大腦,來統一控制車輛的各個功能域。這就好比將老房子升級為智慧家庭,所有燈光、空調、窗簾都接入一個中央控制器,可以透過一個App輕鬆管理和升級。然而,這意味著要將硬體與軟體徹底「解耦」,這是一項艱鉅的技術挑戰。高達80%的全球高管承認,如何將硬體和軟體層次分離,是當前最迫切需要解決的難題。這不僅是技術上的推倒重來,更牽動著與供應商長達數十年的合作模式與利益分配,其複雜性不言而喻。

障礙二:跨界人才的巨大鴻溝

轉型的第二個障礙,是人才。傳統汽車產業需要的是精通機械、材料與動力學的工程師,而軟體定義汽車需要的,卻是既懂汽車工程又精通軟體開發、雲端運算與AI演算法的「複合型人才」。然而,這樣的人才在全球範圍內都極度稀缺。

產業高管們普遍面臨一個窘境:公司裡有大量優秀的汽車工程師,也招募了許多頂尖的軟體工程師,但這兩群人卻像說著不同語言的兩個世界,難以有效協作。前者思考的是產品的物理極限與安全性,開發週期以年為單位;後者則習慣於敏捷開發、快速迭代,週期可能只有幾週。這種文化衝突導致開發效率低下,專案延宕。全球高管們悲觀地預計,整個產業可能要到2034年,才能培養或招募到足夠的合格人才,來全面實現軟體定義產品的目標。

這恰恰是台灣的潛在優勢所在。台灣擁有全球最頂尖的半導體與資通訊產業,培育了大量優秀的軟硬體工程師。這些人才習慣了消費性電子的快速開發節奏,對於晶片設計、系統整合與軟體優化有著深刻的理解。若能引導這股龐大的人才力量轉向汽車產業,將能有效彌補全球汽車人才的缺口,為台灣相關企業在全球供應鏈中爭取到無可取代的地位。

障礙三:百年車廠的文化慣性

最根本的障礙,來自於文化。高達74%的高管承認,其組織內部「機械驅動」的傳統模式根深蒂固,難以改變。汽車產業百年來建立了一套以安全、可靠為最高原則的瀑布式開發流程,任何設計變更都需要經過漫長而嚴格的驗證。這種文化確保了極高的產品品質,但也扼殺了創新速度。

軟體開發的精髓在於「敏捷」與「迭代」,允許在開發過程中不斷修正和優化。這種工作方式在傳統車廠的品質管理體系中,往往被視為「不成熟」或「有風險」。一位高管坦言:「要讓一個擁有五十萬名員工、習慣了精確到毫米的製造流程的龐大組織,去接受一種鼓勵快速試錯的軟體文化,這比開發任何新技術都還要困難。」這種文化慣性,是傳統巨頭在面對像特斯拉這樣從零開始、沒有歷史包袱的挑戰者時,最感無力的地方。

新賽局下的關鍵變數:資安、自動駕駛與台灣的機會

在這場全新的競賽中,除了克服內部障礙,車廠還必須應對幾個關鍵的外部變數,而這些變數恰好為台灣供應鏈創造了絕佳的切入點。

首先是日益重要的網路安全。當汽車透過網路與外界時刻相連,並能透過OTA更新核心功能時,它就成了一個潛在的駭客攻擊目標。為此,「車輛安全營運中心」(Vehicle Security Operations Center, VSOC)應運而生,專門負責監控、檢測和應對針對車輛的網路威脅。由於其高度的專業性,越來越多的車廠選擇將VSOC業務外包。預計到2035年,將有超過75%的車廠會將此業務委外。這為台灣資安產業提供了一個進入汽車供應鏈的絕佳機會。

其次是備受矚目的自動駕駛。儘管是軟體定義汽車的重點應用,但其普及速度可能不如預期。產業高管預測,受到法規限制與社會接受度的影響,到2035年,真正達到L4(高度自動化)及L5(完全自動化)等級的車輛,在全球市場的佔比可能也僅有23%左右。這意味著,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市場的主流將是L2/L3等級的先進駕駛輔助系統(ADAS)。而這正是台灣廠商的強項,從鏡頭、雷達、感測器,到負責運算決策的AI晶片,台灣廠商在全球ADAS供應鏈中已佔據核心地位,未來成長潛力依然巨大。

最終,這場革命的核心,是將汽車從一台「機械裝置」重新定義為一台「行動的超級電腦」。而放眼全球,誰最擅長製造電腦及其核心零組件?答案正是台灣。從全球晶圓代工龍頭台積電(TSMC),到IC設計大廠聯發科(MediaTek),再到伺服器與電子代工巨擘鴻海(Foxconn)推出的MIH電動車開放平台,以及電源管理方案領導者台達電(Delta Electronics),台灣在半導體、印刷電路板、電源系統、散熱模組、顯示面板等所有關鍵領域,都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當汽車的核心價值從引擎轉向晶片與軟體時,台灣在全球汽車產業鏈中的話語權,將會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得到提升。

總結而言,汽車產業正經歷一場百年未有之大變局。這場由軟體驅動的革命,對傳統車廠而言是巨大的生存挑戰,但對台灣的科技產業來說,卻是一場不容錯過的時代盛宴。未來的贏家,將不再是那些製造出最可靠引擎的公司,而是那些能夠完美融合硬體製造工藝與軟體創新思維,並構建出強大生態系的企業。在這場美、日、歐傳統巨頭與科技新貴的激烈廝殺中,掌握著核心運算與電子零組件技術的台灣供應鏈,無疑將成為各方勢力都必須爭取的關鍵力量,扮演著決定未來汽車樣貌的「造王者」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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