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全球正處於一個劇烈動盪的時代。從烏克蘭延燒的戰火,到中東地區不斷升級的衝突,再到印太地區日益緊張的地緣政治對峙,一個「新冷戰」的格局似乎正悄然成形。這不僅是政治和軍事層面的博弈,更深刻地重塑了全球產業鏈的格局,其中,國防產業無疑是這場變革中最核心、最敏感的一環。各國政府的國防預算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脹,一場全球性的軍備競賽已然拉開序幕。對於身處地緣政治前沿的台灣投資者與企業家而言,理解這股浪潮的成因、看清中國大陸軍工產業的崛起邏輯,並對比美、日、台在全球供應鏈中的角色,不僅是掌握投資契機的關鍵,更是洞悉未來世界格局的必要功課。
預算狂潮:全球軍備競賽的號角已響
數字是衡量趨勢最誠實的指標。根據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SIPRI)的最新數據,2023年全球軍費總支出已達到2.44兆美元,創下歷史新高,年增率更是達到了驚人的6.8%,是2009年以來最大的增幅。這股預算狂潮並非單一事件,而是全球性的結構轉變。
美國作為全球軍事龍頭,其2024財年國防預算高達8860億美元,並計畫在2025年進一步提升至8952億美元。這不僅是為了維持其全球軍事優勢,更是為了因應所謂的「步步進逼的挑戰者」。北約組織(NATO)的歐洲成員國在俄烏戰爭的警鐘下,國防開支佔GDP比重超過2%的國家數量已從個位數激增至近三分之二。其中,德國打破了數十年來的軍事禁忌,法國與波蘭的國防預算年增率均達到兩位數。
將目光轉向亞洲,這股浪潮同樣洶湧。日本已正式告別「專守防衛」原則,其2024財年防衛預算達到創紀錄的7.95兆日圓(約559億美元),並計畫在五年內將國防開支提升至GDP的2%。台灣方面,為了因應日益嚴峻的外部挑戰,2024年國防總預算達到6068億新台幣,佔GDP比重約2.5%,同樣創下歷史新高。
而這場競賽的另一位主角——中國,其官方公布的2024年國防預算約為1.67兆人民幣(約2313億美元),年增長7.2%。儘管總額僅為美國的四分之一,但其持續穩定的增長率,以及集中力量發展特定領域的戰略,使其成為全球國防格局中最大的變數。這場由預算驅動的軍備競賽,正深刻地改變著全球國防產業的供需關係,並催生出新的產業鏈動態。
雙引擎驅動:解構中國軍工產業的「內需」與「軍貿」
與全球多數國防產業強國不同,中國軍工產業的發展呈現出獨特的「雙引擎」驅動模式:一方面是源於強大國家意志的內部裝備現代化需求,另一方面則是在全球地緣政治裂縫中迅速崛起的軍品貿易。
內需引擎:從「軍隊現代化」到「新質戰鬥力」
中國的「十四五」規劃(2021-2025年)進入收官之年,其建軍百年(2027年)的目標日益臨近,這為國防裝備的更新換代提供了強大的時間壓力與政治動力。近年來,無論是大型閱兵儀式,還是新型航空母艦「福建號」的海試,都展示了其裝備現代化的成果。
然而,更值得關注的是「新質戰鬥力」這一概念的提出。這不僅僅是傳統武器數量的增加,而是指基於資訊化、智慧化技術的全新作戰模式。這涵蓋了無人機蜂群作戰、高超音速飛彈、水下無人潛航器、太空作戰體系以及整合了人工智慧的指揮控制系統。這些領域的發展,正催生出對高階晶片、先進材料、精密感測器等上游元件的龐大需求,驅動著整個產業鏈向高科技、高附加價值方向轉型。這種由頂層戰略設計驅動的內需,具備強烈的計畫性和確定性,成為中國軍工企業最穩定的訂單來源。
軍貿引擎:地緣政治裂縫中的新興供應商
傳統上,全球軍火市場主要由美國和俄羅斯主導。然而,俄烏戰爭的爆發,極大地動搖了俄製武器「可靠耐用」的神話。俄羅斯軍工產能因戰爭消耗和西方制裁而捉襟見肘,使其難以履行現有出口合約,這為中國軍火出口創造了歷史性的契機窗口。
中國的軍貿策略顯得更為靈活。其產品,特別是無人機、遠程火箭砲和護衛艦等,以其相對低廉的價格、不俗的性能和無附加政治條件的銷售模式,在中東、非洲和東南亞市場獲得了越來越多的青睞。例如,中國的「彩虹」和「翼龍」系列無人機,已在中東地區的多場實戰中證明了其價值,成為許多國家建立現代化偵察打擊能力的首選。
根據SIPRI的數據,雖然中國在全球軍貿市場的總份額(約5.8%)仍遠落後於美國(40%),但其已穩居世界第四大武器出口國。更重要的是,其出口結構正從過去的低技術仿製裝備,轉向如J-10CE戰鬥機、054A/P護衛艦等高技術含量的主力裝備。這不僅為中國軍工企業帶來了可觀的利潤,更重要的是,海外實戰的數據回饋,正反哺其國內裝備的研發與改良,形成一個正向循環。
產業鏈透視:從航母到晶片,誰是賽道上的關鍵玩家?
在這場全球性的國防產業變革中,單純的預算數字背後,是各國在具體產業鏈環節上的激烈競爭。對於台灣的投資者而言,理解這些產業的實力對比至關重要。
海權競逐:中美日台的造船實力對決
海洋是未來大國博弈的主戰場,造船產業則是海軍實力的基石。在這方面,呈現出有趣的格局分化。
- 中國:憑藉其龐大的民用造船產業基礎,中國在造船總噸位上已是世界第一。這種「軍民融合」的模式使其能夠以驚人的速度建造大量軍艦,從航空母艦、大型驅逐艦到兩棲攻擊艦,呈現「下餃子」般的盛況。中國船舶集團等巨頭,在規模和產能上擁有絕對優勢。
- 美國:擁有全球最強大的海軍技術,特別是在核動力航母和核潛艦領域無可匹敵。然而,其造船產業基礎在冷戰後有所萎縮,面臨熟練工人短缺、供應鏈脆弱等問題,導致新艦艇的建造和維護週期拉長、成本高昂。像亨廷頓·英格爾斯工業(HII)和通用動力電船等企業,雖然技術頂尖,但產能瓶頸日益凸顯。
- 日本:作為傳統造船強國,三菱重工、日本海洋聯合(JMU)等企業在液化天然氣(LNG)運輸船等高附加價值民用船隻和常規潛艦、護衛艦等軍用艦艇上,擁有精湛的工藝和技術。其造船實力不容小覷,是美國在印太地區重要的海軍盟友與合作夥伴。
- 台灣:台灣國際造船(CSBC)是本地的龍頭企業。雖然在規模上無法與中日韓相比,但近年來在「國艦國造」政策下,承擔了自製潛艦、沱江級巡邏艦等關鍵項目,顯示出在特定利基市場中求發展的決心與潛力。
- 美國:憑藉洛克希德·馬丁的F-35、F-22,波音的F-15、F/A-18,以及諾斯洛普·格魯曼的B-21等項目,美國在第五代、第六代戰機的研發上遙遙領先。其航空發動機技術更是獨步全球。在無人機領域,通用原子公司的「掠奪者」、「死神」系列是全球高階察打一體無人機的標竿。
- 中國:中國的航空產業在過去二十年取得了飛躍式發展。成都飛機產業集團的殲-20已批量服役,瀋陽飛機產業集團的殲-35被視為下一代艦載機。雖然在發動機等核心領域仍有待突破,但其追趕速度驚人。在無人機領域,中國憑藉完整的產業鏈和成本優勢,在中低端市場佔據主導地位,並開始向高階市場滲透。
- 台灣與日本:台灣的漢翔航空(AIDC)從IDF「經國號」戰機到新一代「勇鷹」高教機,展現了整機研發製造的能力,更是波音與空中巴士重要的零組件供應商,深度嵌入全球民航供應鏈。日本的三菱重工同樣具備整機研發能力,並深度參與F-35的組裝。兩者都體現了在美國主導的體系下,發展自主航空能力的戰略。台灣的國家中山科學研究院也在積極研發「騰雲」等大型無人機,尋求在此新興領域取得突破。
空中霸權:從戰機到無人機的科技角力
制空權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航空產業是技術密集度最高的領域之一。
科技大腦:軍工電子與台灣的半導體優勢
如果說船體和機身是武器的骨骼,那麼軍工電子系統和晶片就是其大腦與神經。現代戰爭是資訊化、智慧化的戰爭,雷達、感測器、通訊系統和數據處理晶片的性能,直接決定了戰場的勝負。
這正是台灣在全球國防產業鏈中扮演著無可取代角色的領域。一架F-35戰機需要數千顆半導體晶片,一套先進的相位陣列雷達更是晶片的消耗大戶。美國國防部高度依賴的FPGA(現場可程式化邏輯閘陣列)晶片,其製造也離不開台灣的先進製程。
當我們討論國防產業時,不能僅僅看到洛克希德·馬丁或中國航空產業集團這樣的總裝廠。更應看到,位於供應鏈上游的台積電、聯電等晶圓代工廠,以及整個半導體生態系,才是支撐全球(特別是西方國家)軍事科技優勢的真正基石。這也解釋了為何台灣的半導體產業安全,會被美國等國家視為國家安全的核心議題。對於台灣投資者而言,這既是地緣政治風險的來源,更是產業長期價值的護城河。
展望未來:三大投資主線與潛在風險
綜觀全局,未來數年國防產業的投資邏輯將圍繞以下三大主線展開:
1. 軍貿格局重塑下的贏家:隨著俄羅斯軍工影響力下降,以及部分國家尋求在美俄之外的「第三選擇」,具備完整產業體系和成本優勢的國家將迎來契機。中國、土耳其、韓國等新興軍貿國家的相關企業值得關注。
2. 「新域新質」的技術浪潮:戰爭形態正在被顛覆。無人化、智慧化、太空化是不可逆轉的趨勢。專注於無人機、軍用AI、商業航太(特別是低軌衛星通訊)、高超音速技術以及相關新材料、高階晶片的企業,將擁有最高的成長潛力。
3. 國企改革與產業鏈整合:在中國,軍工央企的資產證券化和內部重組是一個長期主題,旨在提升效率和釋放價值。在歐美,為了因應產能需求和技術挑戰,跨國併購和供應鏈整合也將持續發生。
結論:亂世中的投資羅盤
世界已進入一個高風險、高報酬的動盪週期。國防產業的興盛,是這個時代最直接的映射。對於台灣的投資者而言,這不僅僅是關注幾家軍工股的漲跌,而應建立一個更宏觀的視角:理解全球軍備競賽的長期性,洞悉中國軍工「內需+外貿」雙輪驅動的模式,並深刻認識台灣在全球高科技國防供應鏈,特別是半導體領域的核心戰略地位。在不確定的未來,唯有清晰的產業地圖和全球視野,才能成為指引我們穿越迷霧的投資羅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