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18 12 月, 2025
台股產業用關稅取代所得稅,川普的財政豪賭會如何炸毀你的投資組合?

用關稅取代所得稅,川普的財政豪賭會如何炸毀你的投資組合?

對於熟悉美國經濟政策的投資者而言,關稅通常被視為歷史的塵埃,一種在前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盛行、但早已被現代財稅體系拋棄的工具。然而,自2018年以來,這項古老的政策工具卻以驚人的姿態重返世界舞台的中央,並可能在未來幾年內,以前所未有的方式重塑美國乃至全球的經濟格局。前總統川普不僅在競選期間高調倡議,計畫對所有進口商品徵收至少10%的普遍關稅,對來自中國的商品更可能課以60%或更高的懲罰性關稅,其背後更隱藏著一個顛覆性的財政構想:利用關稅收入,大規模削減甚至最終取代美國聯邦所得稅。

這個構想聽起來極具吸引力,尤其對那些厭倦了複雜所得稅制的選民而言。然而,作為身處全球供應鏈關鍵位置的台灣投資者與企業家,我們不能僅僅將其視為美國的內政議題。這場橫跨太平洋的財政豪賭,猶如一顆投入全球經濟池塘的巨石,其激起的漣漪將無可避免地衝擊到台灣的產業、出口,甚至是我們每一個人的投資組合。

這項政策真的可行嗎?關稅收入真能填補取消所得稅後巨大的財政缺口嗎?更重要的是,這種從「對所得課稅」轉向「對進口課稅」的根本性轉變,將為經濟效率、社會公平以及總體經濟帶來何種深遠的影響?本文將深入剖析這場關稅風暴背後的數字真相與經濟邏輯,並特別從台灣的視角,探討其對我們可能構成的挑戰與衝擊。

關稅真能取代所得稅?一場數字上的「不可能任務」

任何財政改革的第一個問題,都是關於錢。川普「以關稅取代所得稅」的構想,首先就面臨著一道幾乎無法逾越的數學題。雖然高額關稅確實能帶來可觀的收入,但其規模與美國聯邦所得稅相比,完全是小巫見大巫。

拉弗曲線的極限:關稅收入的天花板

經濟學中有一個著名的「拉弗曲線」(Laffer Curve)理論,它指出稅率並非越高越好,當稅率高到一定程度後,反而會因為抑制了經濟活動而導致總稅收下降。這個理論同樣適用於關稅。當關稅稅率不斷提高,進口成本隨之攀升,消費者和企業會減少購買進口商品,轉而尋找國內替代品或直接減少消費,最終導致進口總額萎縮,關稅收入也將不升反降。

那麼,美國關稅收入的「天花板」在哪裡?根據多家權威經濟研究機構的估算,即便將關稅設定在能夠實現收入最大化的稅率(理論上可能高達50%至70%),每年能產生的最大關稅收入也大約在5,000億至6,000億美元之間。這個數字乍聽之下相當龐大,但讓我們將其與美國聯邦政府的財政收入結構進行比較。

根據最新數據,美國聯邦政府在2023財政年度的總收入約為4.44兆美元。其中,個人所得稅貢獻了約2.2兆美元,企業所得稅貢獻了約4,200億美元,再加上薪資稅(主要用於社會安全與醫療保險)的1.6兆美元。換言之,僅個人所得稅一項,其收入就是最大化關稅收入的4倍以上。若要完全取代所得稅,關稅收入需要增加超過6倍,這在現實世界中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因此,所謂「用關稅取代所得稅」從一開始就是一個財政上的偽命題,它最多只能作為一種補充性稅收,而無法成為支撐整個聯邦政府運作的基石。

與日台稅制的比較:為何先進國家不愛關稅?

從現代稅收制度的演進來看,美國的這項政策構想更像是一種歷史的倒退。環顧全球,幾乎所有已開發經濟體,包括我們熟悉的日本與台灣,其稅收體系都是以所得稅和基礎廣泛的消費稅(如加值稅或消費稅)為核心。

日本自1989年引入消費稅以來,已成為其政府重要的收入來源之一。台灣的「營業稅」,本質上也是一種加值稅(VAT),對商品和服務在生產與流通過程中的增值部分進行課稅。這類稅種的優點在於,它們對經濟活動的扭曲相對較小。因為它們普遍適用於幾乎所有的國內消費,無論商品是國產還是進口,消費者面臨的稅負是相同的,不會刻意引導消費者去偏好某些特定商品,從而最大限度地減少了對市場資源配置的干擾。

相比之下,關稅是一種極具歧視性的「窄基」消費稅。它只針對「進口」這一特定行為課稅,人為地抬高了進口商品的價格,保護了國內效率較低的產業,同時懲罰了本國消費者和使用進口零件的下游產業。這種做法違背了現代稅制追求「中性」和「效率」的基本原則。正因如此,在二戰後建立的全球貿易體系下,各國普遍致力於降低關稅壁壘,而非將其作為主要的財政工具。美國若逆勢而行,無異於放棄了近百年來全球財稅體系演進的共同經驗。

效率的「隱形成本」:為何關稅是史上最差的稅?

如果說關稅在收入上「量不足」,那麼它在經濟效率上的「質不佳」問題則更為致命。任何稅收都會對經濟造成一定的無謂損失(Deadweight Loss),也就是說,稅收帶來的社會總福利損失,會超過政府實際收到的稅款。然而,關稅所造成的無謂損失,遠遠大於所得稅或加值稅。

扭曲的市場之手:從比較優勢到資源錯配

關稅的核心作用機制,是透過價格扭曲來改變資源配置。它讓國內價格高於國際市場價格,鼓勵資本和勞動力從更具效率的出口部門,流向受到保護的、效率較低的進口替代部門。這完全違背了由李嘉圖(David Ricardo)提出的「比較優勢」理論,該理論是國際貿易的基石。一個國家應該專注於生產自己機會成本較低的產品,並透過貿易換取其他國家的優勢產品,從而實現全球總產出的最大化。

關稅政策等於是強迫美國消費者和企業,為國內效率較低的生產者買單。經濟學家估計,在20%左右的關稅水平下,由此產生的經濟效率損失,可能高達關稅總收入的三分之一。這意味著,政府每收到100美元的關稅,美國整個社會就要為此付出大約33美元的額外福利損失。這些損失體現在消費者需要支付更高的價格、選擇更少的商品,以及整體經濟生產效率的下降。

台灣與日本的警鐘:供應鏈的「連鎖效應」

對台灣和日本這樣的出口導向型經濟體而言,關稅最大的威脅來自於對全球供應鏈的破壞。一個常被忽略的事實是,美國進口的商品中,超過一半是中間財(Intermediate Goods),也就是用於生產最終產品的零組件和原物料。

想像一下這個場景:美國對所有進口商品徵收高額關稅。這意味著,不僅是消費者在沃爾瑪購買的成衣和玩具變貴了,美國本土的汽車製造商(如福特、通用)從日本電裝(Denso)或愛信(Aisin)進口的變速箱和電子控制單元,以及美國的科技巨頭(如蘋果)向台灣台積電採購的晶片、從鴻海組裝的半成品,成本都會大幅上升。

這種對中間財的課稅,產生了經濟學家所稱的「負有效保護率」(Negative Effective Rate of Protection)。它直接削弱了美國本土製造業的國際競爭力。當福特汽車的生產成本因為關稅而上升時,它在全球市場上如何與生產基地遍布全球、能夠採購免稅零件的豐田(Toyota)或福斯(Volkswagen)競爭?同樣地,當蘋果的硬體成本上升,也將直接影響其在全球消費電子市場的定價策略與市場份額。

2018年川普政府對進口鋼鋁加徵關稅,就是一個血淋淋的教訓。研究顯示,該政策雖然在鋼鐵業創造了少量就業機會,但卻導致使用鋼鋁作為原物料的下游製造業(如汽車、機械、建築業)損失了數倍於此的工作職位。對於高度嵌入全球供應鏈的台灣電子業和日本汽車零組件產業來說,美國的普遍關稅無疑是一場災難。訂單的減少、供應鏈的重組壓力,以及客戶競爭力的下降,都將轉化為對我們出口實實在在的打擊。

劫貧濟富?關稅背後的社會不公

一項好的稅制,除了追求效率,還應兼顧社會公平。然而,從所得稅轉向關稅,不僅是效率的倒退,更是一次顯著的「逆向分配」,其結果將是加劇美國社會的貧富差距。

一個對窮人更不友善的稅制

關稅作為一種消費稅,其負擔最終由終端消費者承擔。這類稅種天然具有「累退性」(Regressive)。原因很簡單:低收入家庭需要將收入的絕大部分甚至全部用於日常消費,而高收入家庭的消費僅佔其收入的一小部分,其餘則用於儲蓄和投資。因此,當所有商品價格因關稅而上漲時,這筆額外支出佔低收入家庭收入的比例,要遠高於高收入家庭。

美國的個人所得稅體系雖然複雜,但其設計是高度「累進的」(Progressive),收入越高的人適用越高的稅率,並設有各種扣除額和免稅額來照顧中低收入階層。將稅收負擔從累進的所得稅轉移到累退的關稅上,無異於對受薪階層和窮人加稅,同時為富人減稅。這將使本已嚴峻的貧富分化問題雪上加霜。

更有甚者,歷史數據顯示,美國的關稅結構本身就存在偏見。許多生活必需品,如平價的服裝、鞋類、食品等,其關稅稅率往往高於奢侈品。這意味著,關稅不僅在整體上是累退的,其具體的課徵項目更進一步加重了低收入家庭的生活成本。

當政治凌駕專業:尋租與腐敗的溫床

高額且複雜的關稅體系,還會催生一個巨大的灰色地帶——關稅豁免。當關稅高到足以影響企業生死存亡時,各大企業和產業協會必然會投入巨資進行政治遊說,爭取將自己的產品列入豁免清單。這就打開了「尋租」(Rent-seeking)和政治腐敗的潘朵拉魔盒。

在川普的第一個任期內,商務部收到了數以萬計的鋼鋁關稅豁免申請,其審批過程不透明,引發了大量關於不公平和政治偏袒的質疑。有研究發現,那些向執政黨提供更多政治獻金的企業,獲得豁免的可能性顯著更高。

當關稅的徵收與否不再取決於清晰的法律條文,而是取決於行政部門的自由裁量權和企業的政治影響力時,整個商業環境的確定性將蕩然無存。對於像台灣和日本這樣依賴規則和穩定預期的出口國而言,這意味著巨大的風險。企業將很難制定長期規劃,因為它們無法預知自己的產品明天是否會突然面臨高額關稅,或者競爭對手是否會透過「走後門」的方式獲得豁免。這種不確定性本身,就是對國際貿易和投資的最大毒藥。

總體經濟的震撼彈:升息、衰退與美元的迷思

最後,我們必須從總體經濟的宏觀視角,審視大規模關稅政策可能引發的連鎖反應。這不僅僅是幾個產業的興衰,而是可能動搖整個美國乃至全球經濟的穩定。

停滯性通膨的陰影

大規模、普遍性的關稅,本質上是一種典型的「負向供給衝擊」(Negative Supply Shock)。它透過提高企業的生產成本和消費者的生活成本,在減少總產出的同時,推高了整體物價水平。這將把經濟推向最糟糕的境地之一:停滯性通膨(Stagflation),即經濟成長停滯與高通膨並存。

面對關稅引發的通膨壓力,美國聯準會(Fed)將陷入兩難。若要抑制通膨,就必須升息,但升息會進一步打擊本已因關稅而受創的經濟活動,可能引發經濟衰退。若要刺激經濟而維持寬鬆貨幣政策,又會放任通膨失控。這種政策困境,將給全球金融市場帶來巨大的不確定性。

美元升值?一場被高估的理論

一些支持關稅的論點認為,關稅會減少進口,改善貿易逆差,從而導致美元升值。美元升值可以部分抵銷關稅帶來的進口價格上漲。然而,這種想法過於簡化了現實。

經濟學中的「勒納對稱定理」(Lerner Symmetry Theorem)指出,在某些條件下,進口關稅的效果等同於出口稅。因為關稅會引導資源從出口部門流向進口替代部門,同時,若美元真的升值,也將削弱美國出口產品的價格競爭力。因此,關稅在打擊進口的同時,也變相地懲罰了出口。波音的飛機、加州的農產品、好萊塢的電影,都將更難賣到海外。

此外,在一個充滿不確定性和報復性關稅的環境中,國際資本是否會持續流入美國避險,從而推高美元,也是一個巨大的未知數。事實上,政策的劇烈波動和對體制性規則的破壞,反而可能動搖投資者對美元資產的信心。

結論:投資者在關稅迷霧中的航行指南

綜合來看,「以關稅取代所得稅」的構想,無論從財政可行性、經濟效率、社會公平還是總體經濟穩定性的角度評估,都是一項弊遠大於利的危險政策。它無法真正解決美國的財政問題,反而會以犧牲廣大消費者和高效企業的利益為代價,去保護少數缺乏競爭力的產業,並在此過程中加劇社會不公與政治腐敗。

對於身處台灣的投資者和企業而言,這場正在醞釀的關稅風暴絕非隔岸觀火。我們必須清醒地認識到,這不僅僅是美國的國內政策轉向,更是對過去數十年來支撐全球經濟成長的自由貿易體系的一次重大挑戰。

我們需要密切關注以下幾個層面的潛在風險:
1. 供應鏈中斷與重組:以電子業為核心的台灣,必須為美國客戶因成本壓力而要求供應鏈外移或重組做好準備。這既是挑戰,也可能是部分產能轉向東南亞等地的契機。
2. 終端需求萎縮:關稅將推高美國物價,削弱消費者購買力,這將直接影響所有以美國為終端市場的台灣出口產品,從高科技產品到傳統消費品皆然。
3. 金融市場波動加劇:美國經濟陷入停滯性通膨的風險,以及聯準會貨幣政策的不確定性,將導致全球股、匯、債市劇烈波動。投資者需要採取更為審慎的資產配置策略。
4. 全球貿易戰升級:美國的單邊主義行動,極可能引發歐盟、中國等主要經濟體的報復,形成惡性循環的全球貿易戰。這將對所有依賴全球市場的經濟體造成沉重打擊。

總而言之,關稅這把古老的武器,在21世紀的全球化經濟中,更像是一把揮向自己的雙面刃。它試圖解決的問題,遠不如它製造出的新問題來得複雜和棘手。對於在關稅迷霧中航行的台灣投資者來說,保持警惕、分散風險、並深入理解這場全球變局背後的經濟邏輯,將是未來幾年保護自身資產、尋找新契機的關鍵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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