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全球旅客為能再次自由飛行而歡呼時,一場更為深刻的產業變革正在停機坪與飛機庫中悄然上演。新冠疫情徹底顛覆了全球航空業的供需平衡,當航空公司急於將飛機送上天空以滿足報復性旅遊需求時,卻發現新飛機的交付遙遙無期。這個看似危機的局面,反而為一個特殊領域的企業創造了前所未有的黃金契機。這不僅僅是關於修理飛機,更是關乎一家台灣企業如何在全球供應鏈重組與地緣政治變局中,從一個傳統的飛機維修廠,蛻變為掌握未來關鍵技術的航太巨擘。這家公司,就是長榮航太。多數投資人或許只將其視為長榮集團的一員,或是一個穩定的飛機維護服務商。然而,若深入剖析其業務結構與未來布局,你會發現三大成長引擎正同步啟動,其潛在價值遠遠超乎市場的普遍認知。從供不應求的維修業務、與美國奇異(GE)合作的發動機重生計畫,到承載台灣國防自主希望的軍用無人機,長榮航太正在描繪一條陡峭的成長曲線。本文將帶您深入解構這三大引擎,並將其置於全球及區域競爭格局中,探討它如何挑戰日本工業巨頭,並與台灣同業漢翔分庭抗禮,成為投資者眼中不可忽視的明日之星。
核心引擎:供不應求的飛機維修(MRO)業務
全球性的甜蜜點:為何舊飛機成了金雞母?
要理解長榮航太當前的核心價值,必須先看懂全球航空業正面臨的結構性困境。疫情後,客運需求強力反彈,但飛機製造的兩大巨頭——美國的波音(Boeing)與歐洲的空中巴士(Airbus)——卻深陷供應鏈瓶頸與產能不足的泥沼。根據最新數據,截至2024年初,這兩家公司的待交付訂單合計已超過15,000架,以目前的生產速度計算,至少需要十年才能消化完畢。
新飛機的延遲交付,迫使全球航空公司不得不採取一個務實的策略:延長現役機隊的服役年限。這意味著大量機齡超過10年、甚至接近20年的飛機必須持續飛行,而這些「中年」飛機,正是對維護、維修與翻修(Maintenance, Repair, and Overhaul,簡稱MRO)需求最為旺盛的群體。根據權威機構奧緯諮詢(Oliver Wyman)的預測,全球商用航空MRO市場規模將從2024年的約1,000億美元,穩定增長至2034年的1,250億美元以上。其中,發動機維修佔比最高,約達40%以上。這場全球性的「舊機延役潮」,為長榮航太等MRO專業廠商創造了一個價量齊揚的完美風暴。由於維修機位(棚廠)供給有限,而需求卻不斷湧入,使得維修價格持續上漲,長榮航太的議價能力也隨之顯著提升。
不只靠長榮航空,國際訂單才是成長關鍵
許多人對長榮航太存有「背靠集團好乘涼」的刻板印象,認為其業務主要依賴長榮航空。然而,攤開其客戶名單,你會發現其早已是一家高度國際化的企業。除了長榮航空約佔三成營收外,其客戶遍及全球,包括日本的全日空(ANA)、韓國的韓亞航空(Asiana Airlines),以及全球物流巨頭優比速(UPS)的貨機機隊。這種多元化的客戶基礎,不僅降低了對單一客戶的依賴,更證明其維修品質與技術實力已達到國際一流水準,能與全球頂尖的MRO服務商同場競技。例如,美國的AAR Corp便是一家專注於MRO服務的上市公司,其營運模式與長榮航太的維修業務高度相似,而長榮航太正憑藉亞洲的地理優勢與成本效益,積極搶佔市場份額。
台灣與日本的MRO巨人對決
在亞洲,談到航太工業,不能不提日本。日本的三菱重工(MHI)、川崎重工(KHI)與IHI株式會社,不僅是波音、空巴的一級供應商,更深度參與飛機發動機的研發與製造,其業務範圍涵蓋了從零件生產到飛機維修的完整價值鏈。相較之下,台灣的航太產業起步較晚,主要由長榮航太與漢翔(AIDC)兩大巨頭引領。
漢翔公司源於軍方,在國防戰機製造與零組件生產方面擁有深厚基礎,近年也積極拓展民用飛機的結構件與發動機機匣等製造業務。而長榮航太則以商業飛機的機體維修起家,強項在於營運效率與國際客戶管理。兩者形成了有趣的對比:漢翔是「由造入修」,長榮航太則是「由修入造」。長榮航太的核心MRO業務,使其擁有穩定的現金流與龐大的維修數據,這正是其未來向上游製造領域擴張的堅實基礎。相較於日本巨頭的全方位布局,長榮航太更專注於高附加價值的維修市場,走出了一條差異化的競爭道路。
第二成長曲線:從虧損到獲利的引擎之心
與奇異(GE)的合作:長異如何浴火重生?
如果說MRO業務是長榮航太穩固的現在,那麼發動機維修,特別是與美國奇異航太(GE Aerospace)合資成立的「長異發動機維修公司」,則是其強勁的第二成長曲線。飛機發動機被譽為「工業之花」,是整架飛機技術最複雜、價值最高的部件。其維修業務的技術門檻與認證要求極高,幾乎被發動機原廠所壟斷。
長榮航太與GE的合資,使其取得了維修GE旗下多款主流發動機的「原廠認證」,這是一張極難取得的黃金入場券。過去幾年,受到疫情及新發動機初期維修需求較低的影響,長異公司一度面臨虧損。然而,隨著全球GE發動機保有量(特別是應用於A320neo和B737 MAX的LEAP系列發動機)的快速增長,大量發動機正陸續進入首次大修期。同時,GE自身也面臨產能壓力,正積極將更多維修訂單外包給值得信賴的合作夥伴。在需求激增與原廠訂單轉移的雙重利多下,長異的營收呈現爆炸性增長,已迅速從虧損泥淖中走出,預期將在不久的將來成為母公司長榮航太重要的獲利來源。
價值鏈的躍升:從「修」到「造」的挑戰
長異的成功,不僅是財務上的貢獻,更深層的意義在於它代表了長榮航太在航太產業價值鏈中的一次關鍵躍升。發動機維修涉及大量高精密的零組件更換與修復技術,這讓長榮航太得以深入接觸發動機的核心領域。這條路徑與日本的IHI株式會社頗為相似,後者早期也是從發動機維修與授權生產起步,逐步積累技術實力,最終成為能與GE、勞斯萊斯等巨頭共同研發新一代發動機的國際級夥伴。長榮航太透過長異,不僅賺取了維修利潤,更重要的是,它正在培養一批懂得發動機「心臟」的頂尖工程師,並逐步切入利潤更為豐厚的發動機零組件製造領域。觀音新廠的設立,正是其從維修跨足製造的具體體現,未來將為空中巴士等客戶提供機體結構件,進一步提升其在全球供應鏈中的地位。
未來的決勝點:無人機與國防自主的巨大商機
為何台灣需要自己的無人機國家隊?
俄烏戰爭的經驗,向全世界展示了無人機在現代不對稱作戰中的顛覆性力量。對於地緣政治風險高的台灣而言,發展自主的無人機產業鏈,已從「選項」變為「必選項」。台灣政府近年大力推動「國防自主」,編列了數百億新台幣的預算,旨在打造一支「無人機國家隊」,從微型到大型、從偵察到攻擊,全面建構無人作戰能力。根據國防部規劃,未來數年內將採購數萬架各類型軍用商規無人機,整體市場規模上看千億元新台幣。這是一個從零到一的爆發性市場,為台灣的科技與工業界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契機。
長榮航太的獨特優勢:不只是組裝,而是系統整合
在這場無人機的盛宴中,為何長榮航太被視為最具潛力的核心玩家之一?相較於以電子或遙控模型起家的其他競爭者,如中光電或雷虎科技,長榮航太擁有獨一無二的「飛機DNA」。
數十年來,長榮航太處理的是世界上最複雜、對安全性要求最嚴格的載人飛行器。這意味著它在空氣動力學、飛控系統、結構材料、動力系統整合以及最重要的——符合國際航太規範的品質認證體系(NADCAP)方面,擁有其他廠商難以企及的深厚積累。軍用大型無人機本質上就是一架小型飛機,其設計、製造與後勤維護的邏輯,與民航機一脈相承。長榮航太的優勢在於,它不僅能「組裝」無人機,更能提供涵蓋機體設計、動力整合、系統測試到未來機隊維護的「一站式解決方案」。這種系統整合能力,正是其在爭取高價值、長航時的大型無人機標案時,最為關鍵的護城河。雖然短期內,軍用標案的時程與規格仍有不確定性,但從長期來看,這塊業務無疑是長榮航太最具想像空間的成長動能。
結論:投資長榮航太,是在投資台灣航太的未來
總結來看,長榮航太的投資價值,建立在三個層次分明且相互支撐的成長引擎之上。第一,以MRO業務為基石,在全球航空供應鏈失衡的背景下,享受著穩定的現金流與高獲利增長;第二,透過與GE的深度合作,在技術門檻最高的發動機領域實現了價值躍升,正從成本中心轉化為利潤中心;第三,憑藉其深厚的飛機系統整合能力,切入台灣國防自主戰略下的無人機藍海市場,掌握了通往未來的關鍵門票。
將長榮航太放回亞洲的產業地圖來看,它正循著日本三菱重工、IHI等前輩的足跡,從維修服務向高階製造與系統整合邁進。而在台灣內部,它與技術實力雄厚的漢翔公司,共同構成了台灣航太產業的雙核心,以不同的路徑,共同提升台灣在全球供應鏈中的戰略地位。投資長榮航太,已不再是單純投資一家飛機修護公司。你所投資的,是一家在全球趨勢浪潮中順勢而起,並深度嵌入國家戰略發展藍圖的企業,更是台灣航太工業未來十年發展潛力的縮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