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18 12 月, 2025
AI人工智慧中國經濟會重蹈日本覆轍嗎?一個更驚人的歷史劇本正在上演

中國經濟會重蹈日本覆轍嗎?一個更驚人的歷史劇本正在上演

當前全球市場對中國經濟的未來走向充滿了疑慮與爭辯,許多觀察家將其現況與1990年代資產泡沫破裂後的日本相提並論,擔憂中國將步入「失落的三十年」。然而,這種簡單的類比可能忽略了歷史脈絡與國家戰略的根本差異。一個更具啟發性、也更為複雜的歷史參照,或許是1970年代面臨內外困境、被迫進行痛苦結構性改革的美國。深入剖析這兩段截然不同的轉型史,並理解中國當前的戰略選擇,對於身處全球供應鏈核心的台灣投資者與企業家而言,不僅是宏觀經濟的探討,更是攸關未來佈局的關鍵課題。中國經濟的十字路口,究竟是通往日本式的長期停滯,還是美國式的科技重生?這個問題的答案,隱藏在歷史的細節與當下的政策之中。

日本「失落三十年」的警示:資產泡沫與體外循環的陷阱

要理解為何市場會將當前中國與1990年代的日本聯繫起來,我們必須先回顧那些驚人的相似之處。最顯著的便是房地產市場的劇烈調整。日本在1991年房價觸頂後,開啟了長達近二十年的下跌週期,隨之而來的是企業與家庭資產負債表的嚴重衰退,以及長期的通貨緊縮。如今,中國也面臨房地產業深度調整的困境,房價下跌與物價疲軟的現象,確實與當年的日本有幾分神似。

更深層次的人口結構變化也存在巧合。日本在1970年代中期迎來了人口自然成長率與城鎮化速度的轉捩點,這意味著支持房地產長期需求的底層動力開始減弱。然而,在其後的十多年裡,日本房價卻在金融槓桿的驅動下持續飆升,最終與基本面嚴重脫鉤,為泡沫的破裂埋下伏筆。同樣地,中國的人口紅利與城鎮化高速發展期也在2015年前後達到高峰,但房地產市場的熱潮卻持續到了2021年,顯示出類似的背離現象。

然而,表面的相似掩蓋了關鍵的結構性差異。日本在泡沫破裂後選擇的轉型路徑,可以被形容為一場龐大的「體外循環」。面對國內市場的飽和與成本上升,日本企業大規模出海投資,在海外「再造一個日本」。從數據上看,自1990年代末期起,日本的對外直接投資存量佔其GDP的比重急遽攀升,遠超美國與中國。這項策略雖然保住了許多日本企業的全球競爭力,例如豐田(Toyota)在全球各地設廠,索尼(Sony)和松下(Panasonic)等電子巨頭也將生產線大量外移,但其海外投資的收益卻未充分回流反哺國內經濟。根據日本財務省的數據,過去二十多年,日本企業海外直接投資收益中有近一半是以「再投資」的形式留存在海外,並未匯回國內轉換為員工薪資或國內的研發投入。

這種「產業空洞化」的體外循環模式,導致日本國內的創新動能趨於停滯。當美國在1980年代後由資訊科技革命引領全要素生產率持續提升時,日本的全要素生產率在1990年後幾乎陷入停滯。國內缺乏新的成長引擎,僅依靠海外收益,使得整個國家經濟陷入了低成長、低通膨的困境。這才是日本「失落三十年」的核心教訓:一次未能有效帶動國內產業升級與創新的「去工業化」,最終只會削弱本土經濟的活力。

美國1970年代的「重生之路」:痛苦轉型與科技革命

將目光轉向1970年代的美國,我們會發現一個與當前中國處境更為相似的劇本。當時的美國同樣面臨著嚴峻的內外挑戰。內部,越戰的巨大開銷與「偉大社會」計畫的福利支出導致財政赤字高漲,而凱因斯主義刺激政策的過度使用,使經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停滯性通膨」(Stagflation)——即高失業與高通膨並存的困境。外部,隨著德國與日本的工業體系在戰後重建並崛起,美國製造業的全球比較優勢迅速流失,汽車、鋼鐵等傳統支柱產業面臨巨大衝擊,形成了所謂的「鐵鏽帶」(Rust Belt)。

面對這場結構性危機,美國最初也試圖用傳統的逆週期政策應對,但效果甚微,反而加劇了經濟的波動。直到認清問題的本質是結構性的而非週期性的,美國才真正踏上了一條痛苦但成功的轉型之路,其策略核心可歸納為「四板斧」:

第一,主動的「去工業化」。與日本的體外循環不同,美國的策略是主動將中低階製造業轉移出去,為國內更高附加價值的產業騰出資源,包括資本和勞動力。這直接導致了美國從一個生產國、順差國,轉變為一個消費國、逆差國,貿易逆差自1976年起成為常態。這個過程對傳統工業區的勞工造成了巨大衝擊,但也為後續的產業升級奠定了基礎。

第二,強化內部需求的社會改革。始於1960年代的「偉大社會計畫」,其核心是透過反貧窮戰爭與健全社會保障體系,提升底層民眾的收入與保障,這在客觀上擴大了國內消費市場的基礎,特別是以服務業為主的內需,為製造業轉型後的經濟提供了緩衝。

第三,果斷的供給側改革。這包含了兩個層面:一是時任聯準會主席沃爾克(Paul Volcker)以鐵腕手段推行緊縮貨幣政策,不惜以短期衰退為代價,徹底根治了通膨的頑疾,穩定了市場的長期預期。二是雷根政府上台後推行的「雷根經濟學」,核心是大幅減稅、放鬆管制,旨在激發企業與個人的投資和創新活力。

第四,也是最關鍵的一環——以科技創新驅動產業升級。美國政府並非袖手旁觀,而是透過一系列極具遠見的政策,為科技革命鋪平了道路。1980年通過的《拜杜法案》(Bayh-Dole Act),允許大學和研究機構擁有聯邦資助科研成果的專利權並進行商業轉化,極大地釋放了學術界的創新潛力。這項法案被譽為「點燃矽谷之火的火柴」。在此基礎上,英特爾(Intel)的微處理器、微軟(Microsoft)的作業系統、蘋果(Apple)的個人電腦相繼問世,一場波瀾壯闊的資訊科技革命徹底重塑了美國的經濟結構,將其成長動力從傳統製造的「量」,成功切換到以技術與無形資本為核心的「質」。

值得一提的是,這段歷史與台灣的產業發展有著深刻的連結。正是在美國大力發展半導體產業的背景下,台灣政府以前瞻性的眼光,於1980年成立了新竹科學園區,並傾力扶植聯華電子(UMC)與台灣積體電路製造公司(TSMC),最終抓住了全球半導體產業專業分工的歷史機遇。可以說,美國1970-80年代的科技轉型,間接催生了台灣的「矽盾」傳奇。美國的經驗證明,成功的轉型並非單純的產業外移,而是需要國內社會、貨幣、財政與科技政策的精密配合,最終目標是培育出能夠引領下一輪成長的新動能。

中國的戰略選擇:為何更像美國而非日本?

當我們用美國1970年代的轉型框架來審視中國當前的政策時,會發現其戰略藍圖與美國的相似度遠高於日本。中國同樣祭出了自己的「四板斧」:

首先,中國版的「去工業化」——「騰籠換鳥」。中國正積極地將勞力密集、低附加價值的產業鏈環節向東南亞等地區轉移,同時將寶貴的國內資源,如土地、信貸和人才,集中投向具有更高比較優勢的戰略性新興產業。這與當年美國為高科技產業騰出空間的做法如出一轍,其目標是在國內實現產業鏈的攀升,而非單純的成本轉移。對比之下,台灣在1980-90年代也經歷過類似過程,許多傳統產業外移至中國大陸和東南亞,為高科技產業的發展創造了條件,台塑等傳統巨頭的全球佈局即是例證。

其次,中國版的「偉大社會計畫」——「共同富裕」。儘管具體執行路徑仍在探索,但其核心目標是改革收入分配、擴大中等收入群體、完善社會保障,旨在提升高邊際消費傾向群體的收入水準,從而釋放巨大的內需潛力。這與美國當年透過社會改革鞏固國內消費市場的邏輯異曲同工,都是為了在外部需求不確定時,建立一個更穩固的內部成長基石。

再次,中國版的「供給側改革」——政策克制與建構全國統一大市場。面對經濟下行壓力,中國政府在運用逆週期刺激政策上表現出相當的克制,避免了「大水漫灌」式的強刺激,這與當年沃爾克寧可忍受短期痛苦也要控制貨幣供給的決心有相似之處。與此同時,中國正大力推動建構全國統一大市場,旨在打破地方保護和市場分割,降低交易成本,提升要素流通效率。這呼應了雷根經濟學中「放鬆管制」以提升經濟整體效率的精神。

最後,也是最核心的對比,是中國版的「科技革命」——發展「新質生產力」。這是當前中國經濟戰略的重中之重。政府正傾全國之力,以前所未有的規模投資於人工智慧、電動車、半導體、生物製造、商業航太等前沿領域。這種以國家意志強力推動科技突破的路徑,旨在複製並超越美國當年由資訊科技革命引領的產業升級。這場科技競賽,也讓全球供應鏈上的台灣企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與機遇。例如,在半導體領域,中國的中芯國際(SMIC)等企業正努力追趕,雖然在先進製程上與台積電仍有巨大差距,但在成熟製程和特定領域的競爭已日益激烈。

從這四個層面對比,可以看出中國的轉型思路更接近於一場主動的、以國內產業升級為最終目標的結構性改革,而非日本那種被動的、以海外擴張為主的體外循環。

投資者的啟示:在「L型」底部尋找結構性機會

理解中國選擇了更接近美國1970年代的轉型路徑,並不意味著其未來一片坦途。這條路充滿了荊棘與不確定性。美國當年轉型成功,是建立在其開放的社會、靈活的市場機制、對全球人才的吸引力以及深厚的基礎科研積累之上,這些都是中國目前面臨的挑戰。

對於投資者而言,首先要摒棄對「V型」反轉的幻想。結構性轉型必然伴隨著陣痛,舊動能(如房地產)的衰退與新動能的培育之間存在時間差,經濟成長速度放緩是必然結果。中國經濟更有可能經歷一個漫長的「L型」底部盤整期。在這個階段,以房地產為代表的舊經濟風險雖然在政策兜底下逐漸可控,但已無法提供超額報酬。

真正的機會,蘊藏在結構轉型的方向之中。正如1980年代的美股開啟了長達二十年的科技牛市,未來的投資機會將高度集中在中國「新質生產力」所指向的領域。那些符合國家戰略方向、擁有核心技術、能夠在全球競爭中佔據一席之地的產業和公司,才具備長期成長的潛力。

對於台灣的投資者與產業鏈而言,這意味著一個更加複雜的競合時代的到來。一方面,中國的產業升級將對台灣現有的優勢產業,特別是科技製造業,構成直接的競爭壓力;另一方面,中國龐大的市場和在新興領域(如電動車、綠色能源)的快速發展,也為台灣的零組件和技術供應商提供了新的商機。如何在保持技術領先的同時,動態調整與中國大陸市場的關係,將是未來十年台灣企業面臨的核心課題。

總結而言,中國經濟的未來,既非簡單複製日本的過去,也無法輕易重現美國的輝煌。它正走在一條充滿挑戰的、更接近美國模式的轉型之路上。這趟旅程將是漫長而顛簸的,但其最終方向——從依賴人口紅利與固定資產投資,轉向依靠技術創新與效率提升——已經非常清晰。對於能洞察這一歷史性轉變的投資者來說,當前的焦慮與悲觀情緒中,或許正孕育著下一輪結構性牛市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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