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球央行緊縮銀根、資本市場波譎雲詭的今日，每一位投資者或許都在捫心自問：我的退休金帳戶足夠穩固嗎？當傳統的股債配置策略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時，那些掌管著數千億甚至上兆美元資產的全球頂級退休基金，正悄悄地進行一場深刻的投資革命。它們的每一個決策，不僅牽動著全球資本的流向，更為身處台灣的我們，提供了關於未來財富管理的寶貴線索。這場變革的核心，不再是單純地追逐市場指數，而是深入另類資產、擁抱永續影響力，甚至徹底顛覆傳統的資產配置邏輯。
美國巨象的轉身：CalPERS為何敢豪賭私募股權與「總組合」策略？
在全球退休金的版圖中，美國加州公務員退休基金（CalPERS）無疑是重量級的指標。其資產管理規模逼近五千億美元，體量與影響力遠超台灣的勞動基金與退撫基金總和。然而，這頭巨象近期的動態，卻展現出驚人的靈活性與攻擊性，特別是在私募股權（Private Equity）領域的佈局，以及即將採用的「總組合投資法」（Total Portfolio Approach, TPA），為全球資產管理界投下了震撼彈。
14.3%的驚人回報：私募股權的勝利方程式
數據顯示，在2024財年，當許多公共基金還在為市場波動而苦惱時，CalPERS的私募股權投資組合繳出了高達14.3%的年化回報率，遙遙領先全美同業。這並非偶然。早在2022年，CalPERS便對其私募股權策略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核心是增加「共同投資」（Co-investment）的比重。
對台灣投資人而言，「共同投資」或許是個陌生的名詞。簡單來說，傳統上退休基金投資私募股權，是將資金交給外部的基金管理人（GP），並支付高昂的管理費與績效分潤。而共同投資，則是退休基金直接與這些基金管理人一同投資到特定的專案或公司中。這樣做的好處顯而易見：首先，能大幅降低甚至免除管理費用，根據CalPERS的數據，光是這項改革就讓管理成本下降了10%；其次，基金本身能更深入地參與投資決策，篩選出最符合自身長期目標的標的。Calpers私募股權投資董事總經理安東·奧利奇（Anton Orlich）直言，卓越的基金管理人篩選能力是其成功的基石。目前，其私募股權部位已達922億美元，佔總資產的17.5%，這一比例遠高於作風相對保守的亞洲同業。
打破資產孤島：顛覆傳統的「總組合投資法」是什麼？
如果說在私募股權上的成功是戰術上的勝利，那麼CalPERS計劃於2026年7月全面實施的「總組合投資法」（TPA），則是一場戰略層級的根本性變革。
傳統的退休基金資產配置，就像一份精確的食譜，嚴格規定了股票、債券、房地產等各類資產的固定比例。每個類別的投資團隊各司其職，在自己的「孤島」上追求最佳表現。然而，TPA徹底打破了這種思維。它不再預設固定的資產比例，而是設立一個整體的風險與回報目標，例如以「75%股票/25%債券」作為參考基準，並給予投資長一個400個基點的主動風險額度。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首席投資官將擁有極大的授權，可以像一位總教練一樣，根據市場的瞬息萬變，動態地調配所有資金，將其投向當下最具潛力的機會，無論這個機會是公開市場的股票、未上市的初創公司，還是跨國的基礎設施。這種模式早已被新加坡政府投資公司（GIC）與加拿大退休金計畫投資委員會（CPPIB）等頂尖主權基金證明其有效性。它要求投資團隊不再只考慮自身領域的績效，而是從整個基金的利益最大化出發，進行跨資產類別的協作與資本配置。
對比台灣與日本：保守策略下的機會與挑戰
反觀亞洲，以全球規模最大的日本政府退休金投資基金（GPIF，資產規模超過1.5兆美元）和台灣的勞動基金為例，其投資策略顯然保守許多。它們的資產配置仍高度集中於公開市場的股票與債券，對於私募股權、基礎建設等另類資產的涉入程度相對較低。這種穩健的策略在特定市場環境下有其優勢，但在長期低利率與高通膨的時代，過度依賴傳統資產可能難以創造足夠的回報，來應對日益沉重的人口老化壓力。CalPERS的經驗揭示，透過專業的內部團隊建設與策略革新，承擔經過審慎評估的風險，是獲取超額回報的關鍵。這對正在思考如何提升長期績效的台灣退休金監管機構與管理人而言，無疑提供了極具價值的參考。
不只是口號：ESG進化，「影響力投資」成新顯學
過去幾年，ESG（環境、社會、公司治理）從一個小眾概念變成了投資界的熱門詞彙。然而，全球退休金巨頭的實踐正在推動ESG從「被動篩選」進化到「主動創造」。這其中，「影響力投資」（Impact Investing）正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新力量。
從歐洲的撤資到日本GPIF的轉向
ESG的早期實踐，多半體現為「負面表列」，即避開或撤出那些具有爭議的產業或公司。例如，荷蘭大型退休基金PME近期就因人權風險考量，從涉及巴勒斯坦爭議地區活動的Booking Holdings、摩托羅拉等公司撤資1.51億歐元。瑞典的AP3基金也對其投資組合中的高排放企業提出嚴格要求，逼迫它們設定科學的減排目標。
然而，更具前瞻性的機構已經意識到，僅僅「不作惡」是不夠的。真正的永續發展，需要資本主動去「做好事」。這正是影響力投資的核心理念：在追求財務回報的同時，有意識地創造可衡量的、積極的社會或環境影響。
這股風潮的最新、也是最具影響力的追隨者，是前述提到的日本GPIF。這家掌管全球最大單一退休金資產的機構，正嚴肅考慮將影響力投資納入其核心策略。GPIF的動向立刻引發了日本國內養老金體系的連鎖反應。其初步規劃將聚焦於氣候變遷、醫療健康、社會福祉等與聯合國永續發展目標（SDGs）高度相關的領域。
什麼是影響力投資？為何它能兼顧獲利與社會責任？
對許多台灣投資者來說，影響力投資可能聽起來像是慈善事業，與追求回報的本質相悖。但事實並非如此。影響力投資的標的，是那些致力於用創新商業模式解決社會痛點的企業，例如開發平價綠色能源技術的公司、提供普惠金融服務的科技平台，或是研發老年化社會所需醫療設備的企業。這些公司不僅具有巨大的社會價值，其本身也處於高成長的藍海市場，潛在的財務回報相當可觀。根據全球影響力投資網絡（GIIN）的估計，2024年全球影響力投資的資產管理規模已突破1.6兆美元，在日本市場，其年增長率更是高達150%。GPIF的加入，無疑將為這個領域注入更強大的動能，也預示著資本市場的價值評估體系，正在從單一的財務指標，轉向財務與社會效益並重的雙重底線。
全球資金新獵場：湧入基礎建設、風險投資的退休金大軍
面對公開市場的估值飽和與高波動性，全球退休金大軍正將目光投向更廣闊的非公開市場，尋找能提供穩定現金流且與傳統股債市場關聯性低的「新獵場」。其中，基礎設施債權與風險投資（VC）成為了兩大熱門領域。
加拿大與德國的佈局：能源轉型與數位化的隱形冠軍
加拿大退休金計畫投資委員會（CPPIB）最近斥資10億美元，收購了美國電力資產平台AlphaGen的少數股權。這筆投資的背後，是CPPIB對未來趨勢的精準判斷：人工智慧（AI）的爆發式增長，將帶來對資料中心和電力的海量需求。投資於關鍵電力基礎設施，正是抓住了AI時代的「賣水人」商機。無獨有偶，德國聯邦及州養老基金（VBL）也向安聯全球投資等機構授權了總計15億歐元的委託，專門投資於歐洲的能源轉型、數位化及交通等領域的基礎設施債權。這類資產通常能提供長期、穩定的票息收入，且違約率低，是退休基金對抗通膨、平滑投資組合波動的絕佳工具。
歐洲基金為何擁抱「高風險」的風險投資？
更有趣的是，連一向被視為高風險、高失敗率的風險投資（VC），也開始受到歐洲養老基金的青睞。一份聯合報告顯示，北歐的退休基金最為活躍，已投入約3.5億歐元於VC領域。儘管目前僅有約0.12%的歐洲退休金流入VC，但報告指出，若將此比例提升至1%，即可釋放數百億歐元的資金，催生下一代的科技巨頭。
許多人會質疑，將退休族的養老錢投入九死一生的初創企業，是否過於冒險？這裡存在一個關鍵的認知差異。在美國，VC被視為主流資產類別，是捕捉創新浪潮、獲取超高回報的必要配置；而在歐洲乃至亞洲，它仍被視為小眾的高風險資產。然而，歐洲的基金經理們正在轉變觀念，他們認為，透過專業的團隊和多元化的投資組合，完全可以管理VC的風險，並從中獲取遠高於公開市場的回報。這也反映了一個更深層的趨勢：為了應對長壽風險，退休基金必須敢於擁抱創新，將一小部分資金配置於可能帶來指數級增長的未來產業。
結語：台灣退休金制度與個人投資的未來啟示
從CalPERS的組織再造與私募股權豪賭，到GPIF對影響力投資的探索，再到歐洲基金對基礎設施與VC的佈局，全球頂級退休基金的策略演變，為身處台灣的我們提供了三點深刻啟示：
第一，多元化必須超越傳統。真正的多元化，不僅僅是在不同國家、不同產業的股票和債券之間進行分配，而是要勇敢地跨入私募股權、基礎設施、風險投資等另類資產領域。這對台灣的退休金監管機構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需要建立更專業的投資團隊與更靈活的監管框架。
第二，永續不再只是附加題，而是核心競爭力。影響力投資的崛起證明，能夠解決社會與環境問題的企業，將是未來資本市場最青睞的標的。個人投資者在選擇投資標的時，也應將此維度納入考量，這不僅是出於社會責任，更是基於對長期回報的理性判斷。
第三，思維模式的革新至關重要。CalPERS的「總組合投資法」告訴我們，僵化的資產配置模型已無法應對複雜多變的市場。無論是機構還是個人，都需要建立一種更宏觀、更動態的全局思維，根據整體的風險承受能力和回報目標，靈活地調整戰術。
全球退休金巨頭們的佈局，是一面鏡子，映照出我們在退休理財道路上的機遇與挑戰。它們的行動清晰地表明，未來的投資回報，將越來越多地來自於對非傳統領域的深度耕耘、對永續價值的積極創造，以及對舊有投資範式的勇敢顛覆。這場正在全球上演的財富管理革命，值得每一位關心自己未來的台灣投資者深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