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18 12 月, 2025
AI人工智慧【宏觀戰略對比】 為何台灣出不了Palantir?從美軍AI大腦的崛起,看見軟體、國防與資本結合的巨...

【宏觀戰略對比】 為何台灣出不了Palantir?從美軍AI大腦的崛起,看見軟體、國防與資本結合的巨大威力,日本富士通為何搶著合作?

一間誕生於矽谷的軟體公司,如今卻成為美軍與情報單位不可或缺的「數位大腦」,從追蹤賓拉登的恐怖網絡,到優化烏克蘭戰場的砲火部署,再到協助輝瑞(Pfizer)加速疫苗配送。

這不是科幻電影情節,而是身價超過500億美元的數據巨獸——Palantir Technologies(NYSE: PLTR)的日常。它的客戶名單一半是中情局(CIA)、國防部等政府機構,另一半則是空中巴士、法拉利等跨國企業巨頭。

然而,當我們將目光轉回臺灣,一個尖銳的問題油然而生:為何擁有全球頂尖半導體產業、被譽為「硬體矽島」的臺灣,至今卻未能孕育出一間如Palantir般,能夠整合國家級戰略需求與商業市場、在全球舞台上呼風喚雨的軟體平台公司?

這個問題的答案,不僅僅關乎一家企業的成敗,更深層地揭示了美國、臺灣乃至日本在產業DNA、創新文化與國家戰略上的根本差異。本文將深入剖析Palantir獨特的崛起之路——那是一場由後911時代的國家危機、矽谷「PayPal黑手黨」的資本野心,以及革命性的軟體哲學共同點燃的完美風暴。我們將藉由這面鏡子,反思臺灣軟體產業面臨的結構性困境,並從日本科技巨頭富士通(Fujitsu)選擇與Palantir結盟的策略中,探尋臺灣未來可能的突圍之道。

Palantir的崛起:不只是軟體,而是一套源自國防的「決策作業系統」

要理解Palantir的獨特之處,必須先拋開對一般軟體公司的想像。它不賣單純的客戶關係管理(CRM)或企業資源規劃(ERP)系統,它提供的是一套能讓組織做出更佳決策的「作業系統」。這套系統的核心,是將看似雜亂無章的數據,轉化為洞察力,最終賦予使用者採取行動的能力。

從反恐戰爭到企業戰場:雙引擎驅動的商業模式

Palantir的誕生,本身就是「軍民融合」的產物。2003年,在911恐怖攻擊的陰影下,由矽谷傳奇投資人、PayPal共同創辦人彼得·提爾(Peter Thiel)領軍創立。公司的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外部投資者,是美國中情局(CIA)旗下的創投基金「In-Q-Tel」。當時美國情報單位面臨的最大痛點,是各部門間的數據庫(如FBI、CIA、NSA的資料)互不相通,形成一個個「數據孤島」,導致分析師無法將零碎的線索拼湊成完整情報,錯失了阻止攻擊的良機。

Palantir的創始任務,就是解決這個「數據整合」的世紀難題。他們開發出的第一個核心平台Palantir Gotham,正是為此而生。Gotham能將來自不同格式、不同來源的龐雜數據——電話紀錄、財務交易、旅行日誌、線人報告、衛星影像——全部整合在一個平台上,讓情報分析師像電影《關鍵報告》中的湯姆·克魯斯一樣,在海量資訊中挖掘出隱藏的關聯與模式。據傳,美軍正是利用Gotham平台,成功定位並獵殺了基地組織首腦賓拉登,這也讓Palantir一戰成名,奠定了其在國防與情報界的神秘地位。

然而,如果Palantir只是一家國防承包商,它頂多會成為另一個雷神(Raytheon)或洛克希德·馬丁(Lockheed Martin),而不會是今天攪動華爾街的科技股明星。Palantir的野心遠不止於此。他們發現,商業世界面臨的問題與情報界驚人地相似:銷售部門的數據在CRM裡,生產部門的數據在ERP裡,供應鏈的數據在另一個系統裡,彼此也是孤島。企業高層同樣需要一個統一的視圖來做出最佳決策。

於是,他們將服務政府的經驗產品化,推出了面向商業客戶的第二個核心平台——Palantir Foundry。Foundry就像企業版的Gotham,協助客戶整合內部所有數據,打造一個屬於企業自身的「中央作業系統」。從空中巴士(Airbus)用它來優化A350客機的生產流程,到石油巨頭英國石油(BP)用它來管理全球的鑽油平台,再到法拉利車隊(Scuderia Ferrari)用它來分析賽道數據以制定比賽策略,Foundry正逐漸成為全球最複雜工業場景的數位神經中樞。

這種「政府+商業」的雙引擎模式,構成了Palantir穩固的根基。根據其2023年財報,全年營收達到22.3億美元,其中政府業務貢獻約12.2億美元(佔比約55%),商業業務則貢獻10.1億美元(佔比約45%)。政府的長期合約提供了穩定的現金流與處理最尖端問題的試煉場,而商業市場則提供了巨大的成長潛力與更快的創新節奏。兩者相輔相成,讓Palantir的技術始終保持在世界之巔。

神秘的技術護城河:Ontology(本體論)到底是什麼?

Palantir最核心、也最難被複製的競爭壁壘,是一個聽起來相當學術性的詞彙:Ontology(本體論)。如果說Gotham和Foundry是操作介面,那麼Ontology就是其底層的靈魂。

對於臺灣的讀者而言,理解Ontology最直觀的方式,是將它想像成一個企業的「數位沙盤」或「數位雙生」(Digital Twin)。傳統的數據庫,無論多麼龐大,本質上仍是一張張巨大的Excel表格,數據與數據之間是靜態的、缺乏語意的連結。但Palantir的Ontology,則是將企業的所有元素——無論是一台機器、一個供應商、一名員工、一張訂單,還是一個客戶——都轉化為一個個「物件」(Object)。

更重要的是,它定義了這些物件之間的「關係」。例如,「員工A」操作「機器B」,「機器B」生產「零件C」,「零件C」被用於「產品D」,「產品D」賣給了「客戶E」。這就構成了一張動態的、與真實世界完全對應的數位關係網絡。

這個看似簡單的轉變,威力卻是革命性的。當企業擁有了一個Ontology之後:
1. 數據才真正有了意義:分析師不再需要面對一堆無意義的代碼和表格,他們可以直接提問:「過去三個月,由員工A操作機器B所生產的零件C,有多少用在了賣給客戶E的產品D上,且發生了品質問題?」系統可以立即給出答案。
2. AI才能發揮最大價值:在Ontology的基礎上,導入大型語言模型(LLM)或生成式AI,就像是為這個數位大腦安裝了一個能聽懂人話的智慧介面。你可以直接用自然語言下指令:「模擬一下,如果我們將零件C的供應商從F換成G,對產品D的成本和交期會有什麼影響?」系統會在這個數位沙盤上進行推演,並告訴你結果。如果沒有Ontology提供的上下文,AI就像一個空有高智商卻對世界一無所知的嬰兒,無法做出有意義的判斷。
3. 決策與行動得以閉環:當你透過平台做出決策(例如,批准一筆採購訂單),這個「行動」會被記錄下來,並回寫到後端的各個系統(如ERP),同時更新Ontology的狀態。這形成了一個「數據 → 洞察 → 決策 → 行動 → 新數據」的完整閉環,讓組織能夠持續學習和進化。

這就是為什麼中情局、輝瑞、法拉利都願意為Palantir付出高昂的費用。因為Palantir賣的不是一個分析工具,而是一個能讓整個組織「思考」和「行動」的數位基礎設施。這道由軟體哲學和十多年工程積累構築的護城河,是競爭對手難以在短時間內跨越的。

美國模式的獨特性:軟體、國防、資本的「鐵三角」

Palantir的成功,並非僅僅源於其技術的卓越,它更是美國獨特創新生態系統的產物。這個生態系統由三個關鍵支柱構成:龐大而前瞻的國防需求敢於冒險的長期資本,以及頂尖的軟體人才網絡。這三者形成了一個緊密合作的「鐵三角」。

「軍民融合」的矽谷版本:國防需求如何催生頂尖科技

美國的「軍民融合」模式與許多國家截然不同。美國國防部(DoD)和情報單位不僅是技術的「採購方」,更是新技術的「催生者」和「天使投資人」。它們會主動提出當下最棘手、最具挑戰性的問題(例如,如何在全球範圍內整合反恐情報),並願意為那些有潛力解決問題的新創公司提供第一份關鍵合約。

這份「第一客戶」的合約,對一家新創公司而言價值連城。它不僅提供了早期生存所需的資金,更重要的是,它提供了一個真實、複雜、攸關生死的應用場景。為CIA工作的挑戰,遠比為一家普通電商優化廣告投放演算法要嚴苛得多。這種極端的壓力,迫使Palantir從第一天起就必須在數據安全、系統穩定性、可擴展性等方面達到世界最高標準。可以說,美國政府用最難的「考題」,淬鍊出了Palantir一身頂尖的技術內功。

對比臺灣的狀況,臺灣的國防科技研發主力是國家中山科學研究院。中科院在武器研製上成果斐然,但其本質是政府機構,與民間產業的連結更多是將成熟技術轉移出去,或將私營企業作為供應鏈的一環。它缺乏矽谷那種由風險資本驅動、鼓勵民間新創公司直接挑戰核心國防難題的文化。臺灣的私營企業在國防產業中,更多扮演的是「零件供應商」或「系統代工」的角色,而非像Palantir那樣,成為定義架構、主導戰場資訊流的「大腦」設計者。

「PayPal黑手黨」的資本與人才網絡

如果說國防需求提供了土壤,那麼來自「PayPal黑手黨」的資本與人脈,就是讓Palantir這顆種子發芽的陽光和水。

「PayPal黑手黨」是指一群在2002年PayPal被eBay收購後,帶著財富與經驗離開、並在矽谷創辦了一系列傳奇公司的前員工。這群人包括創辦特斯拉(Tesla)的伊隆·馬斯克(Elon Musk)、創辦領英(LinkedIn)的里德·霍夫曼(Reid Hoffman),以及創辦YouTube的陳士駿(Steve Chen)等人。而Palantir的董事長彼得·提爾,正是這群人的精神領袖。

這群人帶給Palantir的,遠不只是金錢。他們帶來的是:

    • 宏大的願景:他們習慣於思考如何用軟體平台去顛覆整個行業,而非僅僅滿足於做一個小而美的產品。
    • 頂尖的人才網絡:他們能從史丹佛、麻省理工等頂尖學府吸引到最聰明的工程師,這些人渴望解決的是世界級的難題,而非優化一個購物網站的按鈕顏色。
    • 對平台的深刻理解:他們從PayPal的經驗中深知,建立一個能讓多方參與、並產生網絡效應的平台,其價值遠高於單純的工具軟體。
    • 敢於承擔長期風險的耐心資本:Palantor在成立後的十多年裡持續虧損,投入巨額研發。傳統的創投可能早已失去耐心,但提爾和他的夥伴們有足夠的資本和信念,支持公司度過漫長的投入期,直到技術護城河深不見底。

反觀臺灣的創投環境,雖然近年已有改善,但整體而言,風格仍偏向保守。資本更青睞那些商業模式清晰、投資回報週期較短的項目,尤其是與臺灣強項——硬體製造相關的領域。對於像Palantir這樣需要十幾年燒錢、挑戰政府級別難題、商業模式初期模糊不清的「深科技」(Deep Tech)軟體公司,臺灣的資本市場很難提供足夠的耐心與支持。這裡缺乏一個像「PayPal黑手黨」那樣,既有雄厚資本,又有全球視野和平台野心的創業家社群。

鏡像對比:日本與臺灣的困境與突圍

當我們將視角從美國移開,看看亞洲的兩個科技強權——日本和臺灣,會發現它們在面對Palantir這樣的軟體巨獸時,呈現出相似的困境與不同的應對策略。

日本的選擇:為何巨頭富士通要擁抱Palantir?

日本擁有像富士通(Fujitsu)NEC這樣歷史悠久的科技巨頭。它們如同臺灣的系統整合商與硬體大廠的綜合體,長期以來是日本政府與自衛隊的系統承包商,在硬體製造和專案整合上擁有深厚實力。然而,這些巨人也同樣面臨著「大企業病」——組織僵化、創新緩慢,尤其是在需要快速迭代和平台化思維的軟體領域,更是難以跟上矽谷的步伐。

面對生成式AI的浪潮,富士通完全可以選擇投入巨資,嘗試打造一個「日本版Palantir」。但他們最終選擇了一條更務實的道路:與Palantir深度結盟

根據Palantir的公告,富士通將把Palantir的Foundry和AIP(人工智慧平台)整合為其全球解決方案「Fujitsu Uvance」的核心數據基礎設施。這一步棋堪稱高明。富士通承認了自己在底層數據平台軟體上的不足,索性「借腦」——利用Palantir世界頂級的軟體大腦,嫁接到自己龐大的客戶基礎和行業知識(Know-how)之上。富士通提供場景、提供客戶關係、提供本地化的服務,而Palantir提供最強大的數據引擎。

這個合作案,是傳統硬體與系統整合巨頭在AI時代轉型的一個縮影。它傳遞出一個清晰的訊號:與其耗費巨資追趕一個遙遙領先的對手,不如選擇成為其生態系中的關鍵夥伴,共同創造價值。這也從側面印證了Palantir的平台價值,已經高到連日本的國家級科技冠軍都必須敬畏三分,選擇合作而非對抗。

臺灣的挑戰:硬體思維下的軟體「代工」困境

那麼,臺灣呢?臺灣為何出不了Palantir?答案根植於我們過去三十年賴以成功的基石——硬體製造思維

1. 「毛三到四」的成本文化 vs. 高毛利的軟體價值:臺灣的科技業以精準的成本控制、高效的生產管理聞名於世,這是我們在硬體代工領域稱霸的法寶。但這種「cost-down」文化,應用在軟體產業卻可能成為毒藥。開發像Palantir這樣的平台軟體,前期需要天價的研發投入和漫長的市場教育,但一旦成功,其軟體授權的毛利率可高達80%以上。這是一種高風險、高投入、高回報的遊戲,與臺灣習慣的追求穩定、可預測現金流的製造業模式格格不入。

2. 「專案思維」 vs. 「產品平台思維」:臺灣的軟體與系統整合產業非常發達,像精誠資訊凌群電腦等公司,在服務金融、政府等客戶方面經驗豐富。但其商業模式多以「專案」為導承。每個案子都是為特定客戶量身定做,如同一次次的客製化室內裝潢。這種模式雖然能滿足客戶當下的需求,卻難以規模化。Palantir走的則是「產品平台」路線,他們打造的是一套標準化、可擴展的「智慧建築系統」,可以快速部署到不同行業的「毛胚屋」中,透過配置來滿足客戶的個性化需求。一個是勞力密集的服務業,一個是可無限複製的智慧財產,兩者的成長天花板截然不同。

3. 人才與市場的結構性限制:臺灣最頂尖的理工人才,首選往往是台積電、聯發科等硬體巨頭,或是外商科技公司在臺灣分部。本土軟體公司在薪資待遇和舞台規模上,難以與之競爭。此外,臺灣的內需市場規模有限,難以支撐起像Palantir那樣,能以國家級合約作為早期孵化器的環境。當一家軟體公司必須從第一天就面向全球市場時,其挑戰和風險也呈指數級上升。

結論:臺灣不需要複製,但必須思考如何升維

Palantir的崛起,是美國在特定歷史時空下,結合了國家戰略、風險資本與頂尖人才的獨特產物。因此,苛求臺灣複製一個Palantir,既不現實,也無必要。臺灣的產業DNA根植於硬體,我們的優勢在於將數位世界轉化為實體產品的強大能力。

然而,Palantir的故事,給予臺灣投資者與企業經營者的最大啟示,並非要我們放棄硬體、轉做軟體,而是揭示了在AI時代,價值鏈的頂端正在向「決策層」轉移。誰能掌握數據、定義平台、賦能決策,誰就能獲取最大的利潤。

臺灣的未來,不應是成為另一個Palantir,而應思考如何在我們擅長的領域中,融入Palantir的思維。

  • 從賣產品到賣平台+服務:在智慧製造、智慧醫療、綠色能源管理等臺灣具備深厚領域知識(domain knowledge)的行業,我們能否從單純的設備供應商,轉變為提供整合硬體、軟體與數據分析的平台解決方案提供商?
  • 從專案交付到產品化:系統整合商能否將過去服務大客戶的經驗,沉澱為標準化的軟體產品模組,降低部署成本,進而服務更廣大的中小企業市場?
  • 擁抱生態系合作:富士通的案例告訴我們,強強聯手是可行的道路。臺灣的硬體廠商,能否更積極地與全球頂尖的AI軟體公司合作,將它們的「大腦」嵌入我們的「身體」,共同打造出更具競爭力的智慧終端產品?

臺灣出不了Palantir,這不是一個令人沮喪的結論,而是一個認清現實、重新定位的起點。我們擁有世界級的半導體「心臟」,但我們需要學會為它打造更聰明的「大腦」。未來全球產業的競爭,將是生態系的競爭。看懂Palantir的成功邏輯,不是為了複製它,而是為了在AI定義的新世界格局中,找到臺灣無可取代的升級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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